華瀾庭的意識蛇伏蟻行、走走停停,來到了光區附近,又潛伏半晌,探頭探腦繼續接近。
停在跟前,近距離感受光區邊緣的情況,他進一步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這裡是座陣法,狀態和他的紫微星斗觀天訣有相似的地方,都是汲取星辰之力後對之進行處理。
如此便好辦一些。
想消無聲息地進入陣法,難就難在最開始探入進去的時候容易觸發禁制被發現,既然都是星辰之力,華瀾庭的意識立即通過觀想開始運轉紫微星斗觀天訣。
開始的時候小心翼翼,逐漸有嫋嫋星光垂下,落到幷包裹住了無形無色的華瀾庭的意識體上。
脫胎境之上,此時修士的意識不再稱作靈識,一般叫作元識了,呼吸吐納的天地靈氣在體內轉化之物叫作元力。
等感到形態和濃度與陣法內部近似時,華瀾庭的元識緩緩推進了光區。
一切如常,沒有什麼異狀,除了突然覺得陰冷,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以外。
適應了一下,他的元識一點點移動,漸漸升起,想要居高臨下看清裡面的模樣。
光區內部星力充沛,依然成濃霧狀,以極其緩慢而又似乎有規律的節奏與路徑在靜靜變動着。
升起到五丈左右高,遠處的四人一起加大輸出的強度,慢慢能“看”得清楚一些內部的輪廓了。
影影綽綽中,這裡似乎是一座觀祠,他們正處在二道門上方的位置。
向南看,頭道大門前是兩個碑亭,外面是一座戲臺,進門後第一進院子左右是翼房和客房,二道門兩側分別是鐘樓和鼓樓。
再往裡,拾階而上,穿過月臺就是中殿,兩旁是東西配殿和偏殿。
中殿之後是一進大院子,盡頭是作爲祭壇的獻殿,其後是高大巍峨的大殿,大殿兩旁是兩座側堂,在傳統建築中稱之爲朵殿。
這種格局不算太稀奇,這些殿堂裡也沒有什麼異常,但當華瀾庭凝神感應,察覺吸引漫天星力的不是那座名爲玉皇殿的大殿,而是最大院落右側,他之前沒太留意的長有十幾丈的側殿。
殿門口上有塊牌匾,上書“二十八宿神殿”。
殿門緊閉,門楣上鑲有一塊木牌,上有若干小字:
異獸如飛星宿落,百千家似圍棋局。
以及:
磅礴天宇,
星宿入海。
地上對應,
何止春秋。
華瀾庭知道前兩句分別取自杜甫和白居易的詩。
二十八宿他當然不陌生。
古人把星空分爲四大區域,對應易之四象,即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和北方玄武,後又把四象的每一象分爲七段,每段稱之爲“宿”,共二十八宿。
五行家袁天罡把二十八宿與二十八種動物撮合在一起,並在每個星宿後分別綴以日、月、金、木、水、火、土中的一個字,形成了二十八個三字組合,並進行了神格化。
莫非這二十八宿神殿纔是這裡的陣法樞機,必須一探究竟。
打起十二分警惕,華瀾庭的元識從門縫中無聲無息擠了進去。
殿裡雖然黑暗,並不妨礙意識的探看。
殿裡果然供奉着二十八宿的泥胎塑像。
華瀾庭一一掃過,不由歎爲觀止。
這些塑像是老者慈祥,婦女端莊,文官穩重,武士威猛,非但被刻畫得栩栩如生、穆穆雍雍、惟妙惟肖,動作體態顧盼神飛,衣紋綵帶飄逸飛舞,而且氣勢磅礴、呼之欲出。
連見多了道觀佛寺雕像的華瀾庭都覺得若以雕塑技藝而論,此地可謂是冠絕天下,一時無兩。
這讓華瀾庭有點兒忘乎所以,仔細欣賞起正好在他面前的東方青龍七宿。
青龍七宿組成的形象好似一條蒼龍,春分時節出現在東部天空,分別爲角、亢、氐、房、心、尾、箕。
第一個就是角木蛟。
角星可解釋爲位置在青龍角上,木指的是青龍屬木,蛟則表明角星之精的相貌如蛟龍一般,蛟是與龍相似卻沒有角的異獸。
龍之角,乃殺之首衝,最爲善戰。
正略一分神之際,還在感嘆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八個字,華瀾庭猛覺旁邊一處突顯一道,不,是數道強悍至極的氣息。
不好,被發現了!
還真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應該是呼之而出纔對。
那一側是南方朱雀七宿所在的地方,朱雀七宿之首,井木犴的塑像動了!
雕像活了,勁風撲出,看似一人,卻給人羣狗並至、犬吠不止的感覺。
井木犴,屬木,犴爲野狗,組合星羣形狀如網,由此得名爲井,井宿就像一張迎頭之網,又如一片無底汪洋。
這氣息,妥妥的瑤池境大能!
華瀾庭悚然而驚,回過神來。
不可力敵!
跑路!
元識倏然倒退出了門,沿來路返回,似電閃一般。
井木犴如狗頭撐起的大網,飛了過來,緊追不捨。
華瀾庭就要逃出陣法之時,井木犴已從空中抄近路直追而上,撲起,真如四肢伸展開來的人形犬。
人未到,氣息已籠罩住了華瀾庭元識的前後左右。
切斷聯繫放棄掉這部分意識的話,對華瀾庭四人並沒有大礙,將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恢復如初,這樣他們能夠在遠處儘快逃走。
但是華瀾庭不肯,他又怎麼會不在進入之前想好一旦被發現的幾手應對方案呢。
遠處本體的心念一動,跟了過來卻附着元識之上,斂息隱藏未動的變色龍蜥和八極陣靈的意識即時發動,裹住華瀾庭的元識暴退,在間不容髮之間脫出了井木犴的氣息籠罩。
閃念之間,元識迴歸本體。
華瀾庭四人轉身向後,撒丫子就跑。
一則此行主要是爲了偵察情況,不宜被拖住久戰。
二則井木犴也出了光區,意念跟蹤而至,並且唿哨一聲,光區裡又有幾道氣息衝起。
一個瑤池境已然嚇人,再多幾個的話,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四人一路狂奔,進入了山地叢林,藉着起起伏伏地形的掩護在林間樹梢曲折低飛疾行,以便遮掩氣息擺脫對方的意念追蹤。
隨着山勢的陡峭和多變,井木犴本人不知道是不是帶人追了上來,他的意念時斷時續,看似山林地形起了作用,有望逃離搜捕。
四人不敢大意,降到地面上,專找崎嶇不平的山谷,時緩時急地竄行。
又過了一陣兒,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如蛆附骨如影隨形的危機感了,四人正打算放慢腳步稍事休息。
就在這個當口,斜刺一個山旮旯裡傳來一聲低沉的爆喝:“找到這裡,那就魚死網破吧!”
人隨聲至,一道黑影驀地跳了出來,四人還沒看清,疾風暴雨般的術法成片打了過來。
這人不是井木犴,但也是一位瑤池境大能。
四人雖驚不亂,相互配合,各出異能和來人打在一處。
乒乒乓乓、你來我往,這纔有時間瞧清楚來人。
此人是名老者,長得瘦小枯乾,面容枯槁,神色木然,舉手投足倒是有種大家風範,但好像身有傷勢,讓四人未出絕招還能抵擋下來。
事不宜遲,對方不是最強狀態,不能讓其他強者聞聲也找到這裡,必須快刀斬亂麻。
華瀾庭四人大致摸清了虛實,想着一起放出大招,爭取在短時間內創造出逃走的機會。
沒想老者先他們一步,虛晃一招跳出了圈外,定定看了他們幾眼,言道:“等等,你們不是玉皇廟的人。這功法、這招式,這般年紀,你們,難道是自在萬象門的?”
四人這時也聽出了蹊蹺,覺出了不對勁,華瀾庭一抱拳:“不錯,我等來自萬象門,敢問您老是?”
老者黯然:“那你們一定認識獨孤庸、洛水瀅、師無名、晁吉帥、杭一念、薛冰和馮萊吧。”
原來是他!
華瀾庭他們雖然和獨孤庸七人只有一面之緣,但印象深刻,如何不記得星鎖長空宗的七名弟子。
那這人,應該就是星鎖長空宗的當代宗主,也是七人的大師兄木風隱了。
“您可是木風隱木老前輩?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晚輩華瀾庭和三位師兄這廂有禮了。”
“老夫正是木風隱。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華瀾庭雖然沒有完全放下戒心,但兩塊大陸如今刀兵相見,倒沒什麼好隱瞞的,他只說他們四人混進來探聽消息,驚動了那座玉皇廟裡面的人,遭到追殺。
木風隱面現驚色:“閉關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突破了,世道已經變了嗎?三十多歲就能達到脫胎境了?還能輕易進入中央天井?老夫,果然,是老了嗎……”
林弦驚見木風隱面色憔悴,岔開話題道:“前輩,您老也是冒險進來刺探情報的?其餘七位沒有陪您來?”
木風隱一下子頹然,瑤池境的氣勢盡消,變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般,竟是手扶巖壁慢慢坐了下來,涕淚橫流:
“他們,他們已經,不在了。白髮人送黑髮人,讓老夫,情何以堪啊!”
“什麼?!”四人齊聲驚呼。
“你們也知道,他們七人那次是到我閉關之所等待我出關的。我以百歲之齡初登瑤池境,老懷甚慰,我們把酒言歡,就是在歡宴之上,他們和老夫說起過你們。”
“我們八人名爲師兄弟,老夫年長他們許多,其實情同父子情若父女,本來暢想着以後能帶着七人重振師門聲威,卻不料一別竟成永訣。”
“老夫因爲要穩固境界,還要了結幾樁恩怨,就讓他們先回宗門等待,卻在半日後收到了緊急求救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