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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昇,天色見白,城南龍家的土圍子外面,便大張旗鼓開來一隊人馬。
這隊人馬將近百數,有道門無極院的二十名巡察,有衙門三班差役及弓手七十餘人,各持兵刃、哨棒、鐵尺、鐵鏈及弓弩等,端的是殺氣凌人。帶隊的正是無極院方堂方主趙然,以及他的老搭檔金縣尉。
直到隊伍堵住莊園大門,一切整束停當,莊園中方纔驚覺,一個老管家帶着幾名護院開門出來,驚疑不定地觀望片刻,終於認出了隊伍中的金縣尉,連忙上前開口問道:“金大人,不知駕臨敝莊有何貴幹?我家老爺剛起,未來得及出門迎迓,還望金大人海涵。”
金縣尉冷哼一聲,從懷中掏出文書,向那管家展了展,朗聲道:“無極院和谷陽縣衙聯名簽發,着即查抄龍氏宅邸,親族僕役、上下人等,一個不許走脫!”
那管家大驚道:“這是從何說起?我龍家犯了什麼王法,金大人先講清楚!”
金縣尉不屑道:“想知道犯了什麼王法?等過堂的時候一條條告訴你!”向身後喝道:“左右,給我進莊拿人!”
三班衙役爆出一聲轟然應諾,頓時涌入莊園,其中幾個分出手來,將那管家和幾名護院用繩索綁了,直接丟在牆邊。
金縣尉向趙然笑道:“趙方主,請!”
趙然擡手客氣道:“金縣尉,您先請。”
兩人肩並肩下了坐騎,擡步進了龍家莊。直趨花廳正堂,在上首各自落座。就聽莊園之中漸漸喧鬧起來,喝罵聲、撞門聲、啼哭聲、驚怒聲,夾雜着雞鳴犬吠,響成了一片。
龍家莊和宗家莊不同。完全沒有對抗道院和官府的勇氣,更無人敢於逃走,不過片刻工夫,幾十名龍氏親族和僕役便各自束手就縛,都被捆綁於正堂外候命。
龍氏族人之中有爲首者不停高呼:“我要見金縣尉!我要和金縣尉理論!孔縣尊在哪裡?我要見孔縣尊!”
趙然和金縣尉也不着急,自顧自端着關二和魯進剛沏上來的茶水。小口小口慢悠悠喝着,不時討論着谷陽縣的米價。
“趙方主好手段,這些日子進了大批糧食,聽說今日還有更多的糧食運入谷陽,縣中的米價終於止住了漲勢。各家糧鋪無人問津,想必那些大戶們撐不了多久了。”
“一切全賴西真武宮張監院主持,貧道適逢其會而已。”
“張監院當真慈悲心腸,此乃我龍安府之福。”
“說得是,不僅是張監院,玄元觀李監院也在其中出了大力,故此纔有那麼多米糧調入谷陽。”
趙然一邊喝茶,一邊向金縣尉透露內幕消息。以堅定金縣尉的決心。金縣尉果然頗受震動,訝然道:“連李監院也……玄元觀的李監院?”
“正是。”
“李雲河?”
趙然失笑:“玄元觀還有哪個李監院?”
金縣尉嘆了口氣,看向趙然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正閒談間。有金縣尉心腹班頭上前耳語,並遞過一份紙單,金縣尉看了看,笑着對趙然道:“趙方主,沒想到龍家這些年搜刮了這許多民脂民膏。”說着,將單子遞給趙然。
趙然微笑擺手:“金縣尉看着辦就是。”
金縣尉點頭。捻了個火頭將單子點着,道:“那就還是老規矩。一人一半。”
“不是說好你七我三麼?”
“這怎麼使得?金某當日玩笑而已,趙方主別當真。”
“貧道從不玩笑。說過話向來不會收回的,金縣尉七成,貧道三成,就這麼分!”
“呃……那怎麼好意思……好吧,那就多謝趙方主了。”
等三班衙役們查抄妥當,將龍氏莊園各間屋子貼上封條,差事便算辦妥。趙然和金縣尉起身準備離去,出了廳堂,正好見到堂外被綁着着龍氏親族和僕役人等,其中爲首者掙脫幾步,搶到趙然和金縣尉身前,旋即又被差役胖揍了幾拳,按在地上。
趙然停步瞥了幾眼,見此人三十來歲年紀,雖然形狀狼狽,但面相卻極爲俊朗,趙然看了都要忍不住讚歎。再看他眼角眉梢,無不透着傲骨風範,更兼有一種丰神雅秀之氣,活脫脫一個男主腳的光環罩在腦門上。
金縣尉介紹道:“這便是龍氏本代之主。”
那人強自掙扎着,擡眼怒道:“金大人,我龍氏犯了哪條王法,不明不白遭此災厄,今日定要給個交代!”
趙然低頭看着腳邊被按住的龍氏家主,問道:“你便是龍傲天?”說出這個名字,不禁渾身打了個哆嗦。
龍傲天擡頭,冷冷道:“不錯,正是龍某!道長便是趙方主麼?龍某得罪了道長,道長只管找龍某就是,有什麼事情龍某都一個人接着,爲何牽連龍氏一族?道長以權謀私,龍某不服!”
趙然奇道:“你說貧道以權謀私?這從何說起?”
龍傲天冷笑道:“道長爲了君度山以西的萬畝田地,不惜插手青苗錢之事,亂朝廷成法,動搖我縉紳之根基,身爲道門執事,不顧清譽,只圖斂財,這不是以權謀私又是什麼?我龍氏清清白白,向爲谷陽縣表率,你今日無故前來查抄,捫心自問,你難道就絲毫不知羞愧麼!”
趙然被氣樂了:“一直以爲叫龍傲天的都是冷傲的臭脾氣,不想遇到個你這樣牙尖嘴利之徒,東拉西扯,徒逞口舌之能,真是顛覆三觀啊……”
龍傲天:“……”
趙然衝金縣尉身邊一個班頭道:“他不是問犯了哪條王法麼?告訴他!”
那班頭一條一條數落着金縣尉蒐集的龍氏黑材料,趙然和金縣尉在宣讀罪狀的聲音中施施然走出了龍氏莊園。
城南龍家被查抄的消息飛一樣傳遍全縣,這一招殺雞駭猴委實狠辣已極,整個谷陽縣的豪紳大戶們俱皆震動。張氏、焦氏、周氏、全氏等十多家大戶往來奔走,互通消息,緊張地開始磋商起對策來。
就在諸家豪紳你來我往之際,大批運送米糧的車隊出現在無極山下,無數糧袋裝入金記米鋪的糧倉之中,將幾座新建的糧倉堆得幾無下腳之地。金記米鋪當即將米價直接下調到每鬥三十文,百姓們奔走相告,在金記米鋪門前大量夠買。
以張氏爲首的大戶們緊急聯絡,相約聚會於張氏莊園。當晚,十多家豪紳大戶來到張氏莊園,在張氏家主的主持下,開始共商對策。衆人你一條我一條,提着各種靠譜不靠譜的建議。有說要上布政使司上告龍傲天被無故抄家的,有說要聯絡朝中靠山參劾孔縣尊的,有說要招募地皮無賴衝擊金記米鋪的,還有說要僱傭刺客施以暗殺的,暗殺名單上羅列了一長串姓名,從張雲兆、景緻摩往下,直到宋致元、孔縣令、趙然、金縣尉等等諸人,甚至連關二都名列其上。
衆豪紳商議來商議去,一直商議到後半夜,卻始終商議不出一個穩妥的法子。張氏家主被吵得暈頭轉向,回房歇了一個多時辰,再出來時,見衆人還在爭論,不由氣結。
天色已亮,張世家主吩咐僕役端上早飯來,讓衆人接着商議,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商議出個子醜寅卯來,絕不罷手。
正在衆豪紳享用早飯之際,忽有人問道:“咦,怎地不見羅鄉宦?”
張氏家主一看,在座諸人中真是沒有羅鄉宦。這種時候是最敏感的,羅鄉宦沒有前來參會,頓時引起了一番猜疑,堂間氣氛當即爲之一冷。
張氏家主連忙喚來管家,讓他親自去烏塘一趟,務必將羅鄉宦請到,以安人心。那管家纔出去小半個時辰,便氣喘吁吁跑了回來,當堂急道:“老爺,大事不好了。”
張氏家主心裡咯噔一下,忙問:“怎麼了?”
管家哭喪着臉道:“羅家在縣城裡的糧鋪開張了,米價每鬥三十文!”
話一落地,堂上頓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