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張老道的加入,趙然就不需要孤軍奮戰了,而出乎他預料之外的是,張老道竟是把幹活好手,年歲不小,卻不比壯勞力幹得少,甚至猶有過之。
老道腳步迅捷,且動作飛快,趙然在糞池裡舀一瓢糞水,張老道往往能舀兩瓢。擺弄這種長柄糞瓢可一點都不輕鬆,趙然舀上幾瓢就得歇上一會兒,可張老道卻一瓢接着一瓢,幹活的整個過程中就沒歇過。
趙然不得不佩服的詢問老道,是不是老道曾經練過武。老道嗤笑道:“就這把式,還需要練武?如今的少年人哪,真是四體不勤了!”
張老道一個人能頂兩個人、甚至三個人用,這讓趙然輕鬆了不少,可張老道帶來的第二個驚喜卻讓趙然有些適應不了。
那頭拉車的老驢叼着水桶,正在一處一處清洗圊廁的地板。清洗完畢,又跟在老道身後,老道用木叉一邊刷茅坑,老驢就配合着一點點沖洗坑道。
一道一驢竟然配合默契!
趙然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半晌無言,然後他看着老驢將空桶自行擱在板車上,自己鑽到車前套上轡頭,拉起板車就走……
張老道瞅了眼傻在原地不動的趙然,奇道:“臭小子,傻站着作甚,還不快走!這剛第一個圊廁,還有兩個沒掃呢!快些!”
趙然指着老驢,磕磕巴巴道:“這……這驢子……會幹活?啊?”
張老道不耐煩道:“這不是廢話麼?驢子不幹活,你拉它過來作甚?”
“不是……這驢子,我是說它會沖水……”
“臭小子,你這就是少見多怪了。院裡天天都拉它出來掃圊,再笨的驢子看也看明白了,不就是沖沖水、洗洗茅坑麼?多簡單一事兒啊。”
“可是……可是我怎麼不知道他會幹活?我們都沒見過……”
“你又沒問過它,當然不知道它會幹活。”
“這……還能問?老道,你莫非懂得畜言?”
張老道吹着鬍子瞪眼道:“臭小子胡說,你這是罵老道呢?”
趙然連忙擺手,指着老驢道:“誤會,誤會!老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你要是不懂畜言,怎麼和他那個……呃……說話?”
張老道鄙夷的看着趙然:“臭小子,你腦袋被驢踢了吧?我不懂畜言,就不興讓驢子懂人言麼?”
“啊?這驢子還聽得懂人話?”
“不信你自己問問。”
趙然有些不敢置信的上前兩步,向老驢道:“驢子……”
老道斥責道:“尊敬些,這老驢比你輩分長着呢!”
“呃……這位驢兄,可聽得懂我的話?”
那驢子瞥了趙然一眼,扭過頭“昂昂”了兩聲,打了個響鼻。
趙然驚了,繼而大感興味,上前捋着驢脖叫道:“天爺,你還真聽得懂啊?你可是頭驢啊!”
那老驢搖了搖頭,又“昂昂”了兩聲,拉起板車就往前走,趙然亦步亦趨跟在後面,不停打量這頭老驢,眼中滿是興奮:“老道,咱們撿着寶了!你說,一頭會聽人話的毛驢,市面上價值幾何?能賣個一萬兩銀子不?”
那驢子猛地停了下來,擡起後蹄作勢欲踢,趙然哈哈一笑,擺手道:“驢兄勿惱,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哈哈,哎呀呀,寶貝啊……”
月光下,一個髒兮兮的老道,一個年輕的火工雜役,一頭渾身癩毛的老驢,這套奇異的組合在無極院中忙碌着,繼而在無極山的山間小道上灑下了歡快的笑語。
“驢兄驢兄,以往多有慢待,實在是我的不是,在這裡向驢兄道歉了!”
“昂昂”
“臭小子,以後記住了,萬事萬物自有靈性……”
“知道了,知道了,老道,你就別囉嗦了,我自和驢兄聊天,你打什麼岔?”
“嘿,你這臭小子!”
“驢兄驢兄,要不明日我給你洗洗澡吧?你看你身上那麼髒,遲早要得皮膚病的,切不可學這老道,知道不?有些人哪,哼哼,不愛乾淨、不講衛生!”
“衛生是個什麼東西?”
“我說老道,你還真是沒文化得緊啊!”
“昂昂”
“你看,驢兄也認爲你沒文化……驢兄,你我觀點一樣,志同道合,明日請你吃些好的!糕餅吃不?要甜的還是鹹的?”
“臭小子,人家喜歡吃肉,弄個肉包子就不錯。”
“昂昂”
“肉包子沒問題啊!要不來塊排骨?牛肉的還是羊肉的?驢兄儘管開口便是,咱老趙有的是錢。對了,其實驢肉也不錯的,所謂‘天上龍肉,地下驢肉’……”
“昂——”
“哈哈!”
……
趙然的掃圊生涯因爲有了老道和驢子而忽然顯得非常快樂,和老道打打屁,逗弄驢子說說話,小日子也優哉遊哉。
張老道自從建起了茅屋之後,便沒有再回雲水堂歇宿,他把自己的家安在了飛瀑清潭旁邊,彷彿那座破茅屋勝似仙境一般。這一點趙然反倒有所理解,自己的房子再差,那也是自己的家,客堂的房子再好,那也是臨時的旅社。
清潭中自然生長着一種白魚,肥碩肉嫩,鮮美異常。老道弄了根不知哪棵樹上折斷的樹枝,隨便在地上拾了條藤蔓,製成一根魚竿,常常坐在茅草屋邊垂釣。
趙然很是不屑老道的粗鄙,便託關二從谷陽縣城的能工巧匠處訂製了一根上好的魚竿。可不知爲什麼,他每次來尋老道垂釣之時,戰績總是爲零,倒讓他被老道鄙視了無數次。有一次趙然實在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將老道的魚竿搶了過來,結果沒有半個時辰,便連連得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有時候,老道會登上更高的險峰之處,遠眺羣山,坐看雲海。唯有此時,趙然纔會略略有些佩服老道——因爲那處險峰他委實不敢攀登。當然,他肯定不會將這份佩服表露於外,反而奚落老道:“我說老道,這裡很危險的知道不?不要爲了耍帥而置身險地嘛,雖然這確實顯得很帥,但我認爲,人還是應該腳踏實地些纔好。”
風涼話歸風涼話,趙然其實很想上去看看那處險峰的風景。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問老道:“我說老道啊,上面究竟有啥好呢?莫非比觀雲臺還好?”
張老道望着下面的趙然嗤笑:“想看就自己上來,別想老道我幫你。瞧你小子那點出息,連這點高處都不敢登臨,枉你平日裡吹牛說自己要做大事,卻是個膽小如鼠的鼠輩!”
趙然終於受不得老道的激將,將心一橫,抱着一棵巖壁上凸出的青松,腳踩兩條橫縫,挪着身子轉到萬丈懸崖之上,腰腹發力,努力向上攀爬。他不敢往下看,只是不停給自己壯膽:“連張老道都能爬上來,老子爲什麼就不能?”
等他最後攀上峰頂之時,已是腿腳痠軟,渾身冷汗了。
老道微笑,手指遠方:“看,日頭落下去了。”
此處方圓極小,趙然不敢如張老道那般站直身子,於是費力的挪動坐姿。待他轉過頭來時,卻再也捨不得閉上眼睛了。
登臨絕頂,如在雲中,鳥瞰天地,氣象萬千。
“老道,此處果然絕美!”
“不錯,天地雄渾,盡在其中!”
“老道,你忽然變得有文化了……”
“臭小子!”
“老道,我想跳下去……我感覺,這片羣山,這方天地,正在向我敞開懷抱,我想擁抱它們!”
“唔……此中有真義,欲辨已忘言!”
“老道,你最近跟我相處,真的進步了不少,還會作詩了……等等,這兩句怎麼那麼耳熟呢?”
“……”
“老道,其實我是想說,我真的很想飛……”
“……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