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然真是沒有想到。他原本的打算,不過是隨便鬧一鬧,找個藉口拖延下去。反正功德力源源不斷的向他涌來,谷陽縣的事務也正有條不紊的進行,華雲館也沒什麼要緊事讓去辦,他現在並不趕時間。
如果說真有什麼讓他牽掛的事情,那就是常萬真的死令他無法釋懷。常萬真是便宜姐姐朱七姑的師兄,是他入道門時的“無意識領路人”楚陽城的記名弟子,七年前曾經有過一段路的同行之誼。
何況他能夠從廣真老僧的手下逃脫,全拜常萬真最後那一拋之力。那麼多天過去了,趙然至今還十分清晰的記得常萬真最後看他時那複雜的眼神,他是認出了自己嗎,還是說僅僅表示感謝?趙然無法獲知,而且他將永遠無法獲知。姑且不論誰先衝上去救誰,總之常萬真的確把生的機會留給了自己,這就是恩。
趙然想報恩,只不過他暫時無能爲力。
如果拋開爲常萬真復仇的執念不提,趙然完全可以在簡寂觀中待上幾個月,無非就是相互比拼沉穩唄,大家就試一試,看誰更沉得住氣。至於向上申訴什麼的,他當然也會申訴,但卻沒抱什麼期許,只要給問詢者多添點麻煩,那就足夠了。
面對着許方主的低頭認錯,手上拿着對方寫的道歉書,趙然也是無語了。
趙然覺得,那句老話有時候還真是至理名言,所謂“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許方主不要臉面的過來低頭道歉,趙然一時間還就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追究。於是簡短而又誠摯的教育了許方主幾句“不忘初心”、“多讀道經”之類的話,佔了佔口頭便宜,把道歉信收好,便暫時將此事放過。
談話重新開始,這次的談話由崔殿主爲主,林高功協助,許方主記錄。
“好了,現在誤會已經消弭,咱們坐下來繼續談一談吧。呵呵。”崔殿主恢復了他一貫的笑容,向趙然道:“咱們也不兜圈子了,這次將你從四川請到廬山,主要是想問一下鬆藩地區天鶴宮監院杜騰會的事情。他的事情,想必趙師弟也有所瞭解,在天鶴宮主持佈道其間,有人反映了一些問題,我們呢,就是想聽一聽趙師弟的意見,希望趙師弟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們,好不好?”
趙然很爽快的道:“這個肯定沒問題,我一定積極配合,崔殿主你們有什麼儘管問,凡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如實回答。”
“嗯,那咱們就開始吧?”
趙然頷首同意:“可以。”
“那就請趙師弟講一講,你和杜監院是怎麼認識的?”
這屬於固定套路了,杜騰會被查覈的那些問題,顯然不會一開始就拋出來,但凡查覈問話,通常第一步是什麼都不告訴你,就讓你自己想,想起什麼寫什麼。
趙然心中只裝着《道德眞經》,腦子裡想的全是這部經文,反省來反省去,差點把查覈三人組中的許方主給反省掉,所以第一關算是通關了,崔殿主現在走的是第二步。
第二步是拋出目標人物,縮小談話範圍,但同樣不會直指核心問題,而是圍繞目標人物漫無邊際的談,談得越久,從談話材料中分析出來的就越多。這一步的談話,實際上就是談話對象對所談問題的語境設定。
你設定了什麼內容,將來再問核心問題時,你的回答就不能與設定相違背,必須符合邏輯,做到自圓其說。否則將你的“語境設定”取出來一對照,發現對不上,那就有問題。
又或者你的說法和別人的說法對不上,那同樣也是問題。
但趙然不怕這個,本身查覈的是杜騰會的事情,他只是其中公推一環的關聯人物,所以沒有什麼不可說的。至於要擔心的杜騰會那邊會不會對不上,那也不用擔心,天天晚上提前對過口徑,兩個人已經取得了一致。趙然有時候也會想,或許總觀在這次問詢談話中所犯的最大錯誤,就是把自己也招了過來吧。
因此,趙然便開始講述起來。
“說起來,杜監院和我算是有過節的。記得當時是嘉靖十四年的夏天,我還是無極院經堂的一個小小道童,無極院鍾監院上調西真武宮,西真武宮讓院裡公推一個監院……”
趙然將當年的故事繪聲繪色的講述了出來,他的口才自是不用多提,講得當真是跌宕起伏、扣人心絃,把談話組三個人聽得目瞪口呆,長吁短嘆。
故事講完,崔殿主嘆道:“如此看來,杜監院果然無識人之明啊。如董致坤之流,杜監院居然力挺之,實在是令人不解。聽說去年夏天的時候,川省道門爆出貪弊大案,便是這個董致坤吧?”
套路來了,崔殿主開始預設談話語境了,如果確定了杜監院“無識人之明”,以後很多話題就沒法變了,於是趙然搖頭:“這卻不然!”
“哦?願聞其詳?”
“人是會變的啊。我猶自記得,當年鍾監院在位時,董致坤任號房迎賓,將無極院院產打理得井井有條,說實話,我當時是相當欽佩的。之所以反對董致坤,主要還是在於他非正途出身,沒有擔任過知客、高功和巡照,是無法服衆的。不過就算如此,無極院裡還是有不少人挺看好董致坤的,時任西真武宮方丈的杜騰會看好他,也完全可以理解,更何況當時的杜方丈能來無極院主持公推,也是經過西真武宮三都議事同意的,並非他自己的私下決策。”
趙然侃侃而談,說到這裡,忽道:“對了,景緻摩師兄你們都認識吧?聽說他調任總觀典造院了,嗯,崔殿主應當是認識的。”
崔殿主點了點頭:“景師兄目下在我典造院任左殿主,是我的上司。”
趙然道:“那就好。景緻摩師兄可是很有眼光的,當時西真武宮三都議事的時候,他是都管,也參與其中,聽說是同意了的。由此推斷,其實景師兄也是看好董致坤的。畢竟,當時杜騰會剛到西真武宮不久,他的判斷肯定不如景師兄準確,景師兄若是不看好董致坤,想必杜騰會是不敢輕易前來主持公推的。”
見談話三人組面面相覷,趙然指着做記錄的許方主,不停催促:“這話要記錄下來,不要落下了。”
崔殿主幹咳了一嗓子:“趙師弟接着說。”
“我之所以說人是會變的,就是因爲這個董致坤。他擔任監院前的確讓人挑大拇指,人人皆誇他是把治理院務的好手,可誰知一坐上監院的位子,前後表現就完全不一樣了,以至於最終爆出了大弊案!真是令人扼腕啊……究其原因,還是道經學得不夠啊……”
一旁的許方主臉色頓時很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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