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然講的不是具體的道藏經文,不是道法道術,不是齋醮科儀,他講的是道的傳承,講的是學與術的區別,是關於什麼是道統的問題。
能夠以道門修士的身份,在天龍院中向僧衆宣講道統,這也算是天龍院建院五百多年的頭一遭,可惜並非正式宣法,否則足以載入佛門史冊了。
雖說聽講的只有區區十餘個僧人,但趙然也足感自豪了!
講法完畢,菩提堂中的僧人們各自合十,恭送趙然離開。
此後幾日,獲准前來官驛拜訪的僧人便陸續多了起來,包括明覺、聞達、陽梵等僧人都經常前來向趙然請教,旁邊住着的張居正對於僧人前來向趙然請教道法學問十分驚訝,便也加入到了聽講的行列中。
到得第七日時,趙然被邀請參與玄慈大師荼毗法會。當日,天上烏雲密佈,牛毛細雨漫漫灑灑,明覺說,這是天地爲之感應所生的法象。
天龍院內外人山人海,無數高僧、權貴、善男信女來到天龍院,恭送玄慈虹體。
按照玄慈大師臨行前發給文音等人信件中的遺願安排,虹體將焚化,所結舍利子交由天龍院處置。此爲大慈大悲之舉,爲佛門所傳頌。
午時,供養了七日的玄慈大師虹體端坐於佛龕之內,被廣法、廣真等四名太慈寺僧人擡出。前導十八名僧人、後護十八名僧人,各持天傘、香爐、蓮燈、花籠、如意、拂子等物在旁隨侍,玄生在前手捧戒盤,盤上放着的正是玄慈大師的證道金鉢。
隊列自大雄寶殿而出,沿着興慶主街向西,繞過碧波盪漾的金波湖,湖畔楊柳在風中輕擺着枝條,好似也在向玄慈告別。
大隊出西門,向着城外塔林而去。
自天龍院出城至塔林的道路兩旁,各大寺廟的僧侶一齊出動,立於道旁誦唸經文,皇城司衙役、翊衛司禁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維持着道路的通行。在他們身後,是十數萬興慶百姓、周邊部民,都自發前來爲玄慈虹體送行。
塔林距城不遠,僅僅二里多路,進去之後,荼毗場前聚集了更多的僧人和信衆,都在默默等候。
廣法、廣真等太慈寺弟子擡着佛龕上前,穿過人羣,將佛龕置於早已搭好的荼毗法壇之上。由玄生大師帶領,太慈寺衆僧將金鉢置於玄慈膝前,依次拈香、至誠跪拜。
印光大師代表佛門主持荼毗法事,他拄杖說法:“切以生死交謝,寒暑迭遷,其來也電掣長空,其去也波澄大海,是日即有新涅槃證道之上座玄慈大和尚,與此間緣法既盡。大夢俄遷,了諸行之無常,乃寂滅而爲樂,欲赴荼毗之盛禮。既隨緣而順寂,乃以荼毗,焚兩百七十年傳法苦行之身,入一路涅槃之境,惟願慧鏡分輝,真風散彩。菩提園裡,開敷覺意之華,法性海中,盪滌心塵之垢。”
說法完畢,印光大師手舉“三昧火”,口吐荼毗法語:“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爲樂——燒!”
“三昧火”打向法壇,法壇之上頓時炙熱生焰。與此同時,數十名高僧一起施法,紛紛以佛火助焰。
當其時,天空中密佈的烏雲忽然打開了一道口子,日光如有形之質,定定罩於法壇之上,成輪圈之光。
趙然望着這道日光,心中不禁有所觸動,暗道這佛門果然是有大門道的。
荼蘼法事之後,衆僧上前整理法壇,共得了六十九枚舍利子。舍利子是佛門高僧凝集戒定慧之法力所成,是心和佛相合的表相,個個狀似乎琉璃水晶,堅如磐石,內蘊無上法力。
趙然暗自揣測,從功利的角度分析,恐怕這纔是佛門看重玄慈虹體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就聽明覺嘆道:“舍利子如此之多,成色如此之莊嚴,可見玄慈大師修爲之高深、功德之無量,當可列入我西夏佛門六百年之前三了!”
“這些舍利子如何處置?”趙然問。
明覺道:“按照規矩,一般選取九枚入塔林安置,以代虹體原身,但能得這麼多也有點出乎意料,怕是要選葬十八枚。其餘的交由菩提堂,或許會給太慈寺兩三枚以爲留念。”
舍利子撿取完畢,隨即便在塔林中舉辦了舍利入塔儀式。衆僧齊念彌陀經一卷、三真言各三遍,即恭請舍利子入塔封存,果然封存了十八枚。
趙然還想再看那金鉢有無變化,卻已經找不到了,想必是被玄生大師收了起來。
如此一來,趙然身爲國使的正事便算完結,待來日陛辭西夏國主李乾順之後,他就可以啓程回明瞭。而陛見之日定在明天,這就顯得十分匆忙了,有種“你趕緊滾蛋”的意思。
趙然有時候也在想,或許這是年輕而雄心勃勃的國主,對於大明亮出來的態度?
不過這也難怪,剛將白河以東的數百里土地打下來,你願意“盛情款待”纔不正常吧?只是似乎沒必要那麼毛躁罷了。
當晚,趙然和張居正碰了個頭,吩咐十二名親兵護衛收拾行裝,等明日陛辭之後就返回大明。
西夏國主李乾順接見趙然的地方是在大慶殿上,中書省、樞密院、三司、御史臺開封府、翊衛司、官計司、收納司、農田司、羣牧司、飛龍院等等西夏文武百官齊聚大殿,又有天龍院、高臺寺、戒臺寺等大寺高僧隨侍。
趙然登殿之後,以道門修士的身份,向寶座上的國主李乾順抱拳躬身行禮,張居正則以外國小臣的身份伏地叩首。
行禮之後,由宦官出面向趙然問話,無非是這次來興慶順利不順利,吃得好不好,任務完成了沒有之類,其間,寶座中的李乾順一句話都沒有說。
張居正又獻上大明天子贈送西夏國主的賀禮,禮物也很單薄,無非是些金銀細軟之類,總值絕不會超過一千兩。以明夏目前的形勢,送禮無非表示自己這邊的氣度,殿上的宦官則代國主回贈大明天子牛二百、馬三百。
回禮的牛和馬本是趙然談妥的,卻被李乾順拿來作爲“回禮”,趙然暗自冷笑,這絕不是小氣的問題,而是這位國主的氣度問題了。
小半個時辰的陛辭就這麼結束了,趙然大大方方的擡眼觀察殿上寶座中端坐的李乾順,瘦弱的身體、白皙的麪皮,稍顯弱不禁風,但絕不能被他孱弱的外表所欺騙,這個年輕的國主據說很是“鬥志昂揚”!
從王宮中出來,剛回到官驛,便有個小宦官找上門來了。
“見過趙道長,奴婢是延福宮的小黃門,特奉太后詔命,前來請問道長句話。”
延福宮是西六宮之首,是當今高太后居住的寢宮,卻不知這位高太后怎麼派人來找自己了?
“原來如此,不知公公怎麼生稱呼?”
“趙道長太客氣了,奴婢賤名有辱傾聽,怎好污了道長耳根。”
趙然溫和的笑了笑:“小公公太客氣,什麼賤名不賤名的,修行中人不講這一套。”
“是。奴婢是去年進宮的,本姓牛,因爲無名,被大總管取了個渾名,叫少一。”
這個名字還真是……夠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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