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輕度危機部隊(下)
“風先生,有什麼吩咐?”他永遠保持着精神抖擻的良好狀態。
我指向北面的廚房方向,強裝笑臉:“沒事,咱們去喝酒——”笑臉可以僞裝,但略帶嘶啞的嗓子卻暴露了真實的心情。
四面屋頂上、巷道里都有抱着槍的寺僧們在夢遊一樣巡邏,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小來輕撫嘴角上的傷疤,靠近我,低聲報告:“寺外來了很多陌生人,武器配備非常怪異,並且行動的手勢、暗號不像是日本的黑道人物,我懷疑是不是大亨調集來的人馬?咱們要不要也調別墅裡的兄弟們過來?”
王江南當衆受辱之後,留守別墅的神槍會人馬,已經牢牢地把大亨當作了敵人。
我迎着北風張口,大口大口地吸入了夜色裡的清新空氣,讓自己躁動的心情冷卻下來:“共有多少人?是不是有組織地進行了小單位戰鬥編組?”
不管來的人馬外表僞裝成什麼樣子,從他們展開行動時的編組形式、武器配備,就能分辨出對方的國籍。如果真的是大亨的人馬,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調用了駐日美軍基地的海軍陸戰隊精英。
“五十人,不過奇怪的是,他們採用了單兵作戰的滲入形式,行進目標,已經對準了冥想堂方向。”
我開始大惑不解起來:“單兵作戰?圍攻冥想堂?”
海軍陸戰隊最喜歡採用經典的三人一組戰鬥隊配備,每個人的職責分別是帶隊搜索、長槍狙擊、近距離捕殺。近年來他們極少採用單兵戰術,並且國際上著名的軍事人才培訓學校,都已經取消了單兵作戰的教授方法,因爲那樣的進攻組織方式,只適合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越南叢林戰。
“風先生,要不要跟蹤過去看看?這些人隨身配備的武器,最顯眼的是高壓噴火筒,還有強力燃燒彈和微型彈壓地雷。槍械方面,則以短頸霰彈槍爲主,像是要搞一場掃蕩屠殺一樣,他們會是哪一派的力量呢?”小來開始撓頭。
這似乎不是個好兆頭,而且並不適合圍觀看熱鬧。
這支人馬的目標直指冥想堂,隨身攜帶噴火筒和燃燒彈,肯定是想首先清除圍繞着怪屋的奇門埋伏,看得出是有備而來。
“吩咐下去,讓寺裡的僧人們躲遠點,別被殃及。”情況不明朗前,最好還是按兵不動的好。
小來僅僅離開了三分鐘,隨即回來,不但明白無誤地把我的意思通知了擔任警戒的僧人們,還帶了一架不鏽鋼外殼的高精度紅外夜視儀回來。從這個角度,稍加搜索便看見了兩名匍匐在牆頂的夜行人,後背上都懸掛着略顯累贅的單兵作戰揹包,手裡拎着的不是衝鋒槍,而是威力巨大的連環燃燒彈。
這是一個各國武器通用的無邊界地球,很明顯,作戰揹包是美國產品,燃燒彈卻是標準的以色列貨色。唯一的相同點,它們都是這個槍械爲王的年代最先進的軍事產品,造價不菲。
從夜視儀裡,我清晰觀察到速度最快的偷襲者,已經運動到怪屋外的鵝卵石小道旁,正在飛快地打着手勢,最後一次敲定進攻的線路。
怪屋的門緊閉着,四周的積雪沒有一點清掃的痕跡,彷彿是神話傳說裡早就荒廢的魔法城堡。
接下來,當其中一個進攻者做出卷壽司一樣的手勢時,我脫口而出:“他們是日本人!”毫無疑問,這個代表“階梯進攻、立體分層”意思的指揮手勢,是日本安全防衛廳屬下的“輕度危機”特種部隊的專用動作。
去埃及之前,我在各國遊歷時,非常注意收集目的地的特種部隊信息,並分門別類地做了記錄,然後深刻地記在心裡。這些各國部隊裡的精英中的精英們,將是未來保衛國家最高政權的最後一道防線,我預感到有一天會跟他們直接面對面地打交道,現在終於用上了。
“嗯?風先生,您說他們是日本人?難道是日本人之間的黑吃黑或者窩裡鬥?”小來沒聽懂。
我重複了一句:“他們是‘輕度危機’特種部隊的人馬!”
小來低聲驚叫起來:“什麼?特種部隊要向谷野神秀動手,這算什麼?”
特種部隊的行動代表的是國家意志,沒有高層權力機構的命令,根本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這一點也讓我有些想不通:“誰要除掉谷野神秀?是大人物嗎?他想幹什麼?”
谷野神秀在國際考古界接二連三地做出驚世駭俗的巨大成就,曾經是日本政府和人民最大的榮耀,不止一次地受到過皇室的接見和嘉獎,政府方面,似乎沒理由要向他下手。
夜視儀裡,悄悄掩殺過去的黑衣人已經全部進入攻擊狀態,方纔發出手勢的人,應該是此次行動的指揮官,他再次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向左右分別揮動了一次,並且做了個“剪刀式進攻”的動作。
一瞬間,在他的左右兩側,各有五名襲擊者迅速向前躍進,揚手投擲出燃燒彈,落在前方的灌木叢中。
預想中的熊熊大火併沒有開始,十枚燃燒彈全部變成了啞彈,毫無反映,反彈落在雪地上。
小來伸長脖子向那邊遠眺着:“動手了!起火了!”
火光來自於襲擊者手裡的噴火器,至少有十二三支一起開動,強勁的火蛇向前噴涌着,迅速將積雪消融乾淨。這羣人藉着火光發起了蛙跳式攻擊,交替掩護着向前衝鋒,火蛇飛舞,照亮了怪屋死氣沉沉的黑色小門。
轉眼間,他們便越過了乾涸的小溪,再跨過煙氣蒸騰的灌木叢,即將靠近怪屋。
我把夜視儀遞給小來,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火蛇開路,的確是針對冥想堂防守陣勢的最佳進攻方式,但他們還是沒弄明白遁甲術的厲害,冒進只會送死,而且會死得很慘。
張百森等四人走出房間,站在院子裡,向東眺望。
一陣爆炸聲從怪屋方向傳過來,更炫目的火光映亮了高聳的“亡靈之塔”,這次應該是燃燒彈被適時地引爆了,燒傷的卻是已經越過灌木叢的襲擊者。不出意外的話,怪屋裡的人轉眼間就會控制形勢——
“風先生,噴火器滅掉了,被燃燒彈波及到的人正在滿地翻滾,企圖壓滅身上的火……”他看到的是夜視儀裡的圖像,但肉眼可見的火焰已經消失了,冥想堂四周又恢復了寧靜。匿藏在怪屋裡的,是深不可測的絕頂高手,特種部隊的試探性進攻,不過是在用人肉盾牌鋪路,企圖找到對方的破綻。
我相信,此刻在某個制高點上,會有更多“輕度危機”部隊的精銳在觀看着這次實戰演練。日本軍隊在一戰、二戰時暴露出來的強悍作風,隨着一九四五年的全國無條件投降而煙消雲散,但六十年來,隨着經濟突飛猛進的增長,絕不排除軍力也在起死回生之中。
“風先生,襲擊者全軍覆沒,大部分被燒成了焦炭。”小來放下夜視儀,緊張地摸着下巴上的傷疤,眼睛眨個不停。怪屋裡的人,連門都沒有打開,便輕易粉碎了襲擊者的進攻,現在小來應該已經認識到怪屋的危險性了吧?
“風先生,請下來,邵先生有話要說。”蕭可冷仰面向上,揮動着手裡的紙。
核潛艇的出現,對她和張百森都會有相當大的震動,因爲怪屋這一頭沒有任何水路出口,潛艇想要發揮作用,只能一直向水底深入下去,從另外的通道進入大海。說得簡單些,怪屋下的怪井,毫無疑問會通向一個更廣袤的區域。
我重新回到院子裡,大亨和關寶鈴仍在竊竊私語,不時發出陣陣笑聲,針扎一樣刺痛着我。
“風……我突然有了新的感覺,只是不必再費力作畫,可以直接轉換進入你的腦子裡……你願不願意再試一次?”邵黑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張百森肩膀上,勉強支撐。他的臉,變成一片死灰色,只有眼底深處,似乎有微弱的小火苗在虛弱地跳動着。
張百森重新打起精神,露出久違了的笑容:“我也可以助小邵一臂之力,合咱們兩個的內功,或許能得到更多的有價值的信息——”
邵白立刻翻臉,不滿地大聲叫起來:“有價值的信息?難道之前這些圖紙都是沒價值的,都是老二在胡說八道?”從重新進入楓割寺開始,他的情緒就一直忽好忽壞,暴躁易怒,每隔一段時間就爆發一次。
“哥……別說那麼多廢話……我們可以開始了……”邵黑想擡手指向屋裡,最終卻只是無力地動了動中指。
張百森伸手攬住邵黑的腰,半挾着他走回屋裡。
蕭可冷在我耳邊低聲問:“風先生,你預感到了什麼嗎?那柄蓮花鑰匙,我命信子收藏好,或者將來進入水下世界時會用得到。還記得那張來自青銅武士劍鞘裡的奇怪地圖嗎?我好像對它有了另一種領悟,或者我該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相信一定能給你幫助。”
她暫時舒展開緊鎖的眉頭,向我燦爛一笑。
那種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感覺又出現在我腦子裡,比從前跟蘇倫一起並肩戰鬥時更令我覺得安心。人與人之間相互依賴的關係,都是共同經過一系列危機、拼搏、反擊、磨礪後才能形成的,是一個“淘盡黃沙始見金”的轉化過程。
到這個時候,蘇倫說過的“像相信我一樣相信蕭可冷”才真正變成了現實。
第二部《古寺冥夜》完,請看第三部《風林火山》,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