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風林火山(下)
“這一次,是真正的五步距離,閣下是誰?”我的刀尖指向黑衣人的咽喉。
刀光在他的面具上隱隱閃動,但他的雙臂仍交叉抱在胸前,陰森森地盯着我:“中國人的武功,早就是被時代拋棄的東西,連槍炮時代的半條尾巴都比不上,而我們的遁甲術,殺傷力卻是十倍於最先進的槍械。所以,你是一定要死的,唯一的不同,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這就是宿命的安排……”
如果邵家兄弟不死、張百森不走,應該輪不到黑衣人來大肆誇耀日本人的遁甲術,畢竟那是偷自於中國老祖宗的學問,還沒到他們抖出來炫耀的時候。
“我只想知道閣下是誰?日本忍者,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太多了,我們中國人刀下不死無名之鬼!”
又一次,我感受到了緩緩籠罩下來的殺氣,就來自對面。
“我的名字?你真的想知道?”他舉手拔下了一面紅色的旗幟,高舉過頂。
“年輕人,知道這是什麼旗嗎?”他的口氣越來越冷漠蔑視。
我看到了紅旗上繡着的熊熊火焰,隱約猜到了他的來歷——左右、背後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應該是無數忍者正在合圍靠近。
“藤迦怎麼樣了?已經遭對方毒手了嗎?”
第六感驀的起了反應,我的身子向左倏地一閃,長刀劃了一道圓弧,嗖的斬了出去。
半空中有水珠滴落,我收回長刀,舉到自己眼前,刀身上殘留着半片紅色的小蟲,好像兩個月大小的春蠶,但從它身上淌出來的卻是殷紅的汁液。
黑衣人的眉毛挑了挑:“沒用的,火蟲早就侵入到了你的身體裡,雖然只有三隻,已經足夠。最慢二十四小時內,你就能在鏡子裡看到完全不同的自己,世界上,只有我知道解除火蟲的方法。下一步該怎麼做,你明白了吧?”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伸出指甲一彈,小蟲直飛出去。
“我知道,原來是你。”對方的殺氣驟然濃烈起來,我立刻橫刀在胸,運氣抵擋。
“當然是我,從前在亞洲戰場,幾乎每個人聽到我的名字,都會心驚膽寒,夜不能寐。鴨綠江到香江、馬來島到外蒙,我縱橫江湖的年代,亞洲武林最有名的十大門派,來向我挑戰的不下千人,結果如何呢?他們的下場只有一個——死。當然,也有人要降,只是不夠資格。”
我點點頭:“中國人有句話你肯定聽過,好人活不長,禍害一千年。這句話,用到你身上最合適不過了,風林火山。”
黑衣人仰天大“笑”——只有笑的動作,卻沒發出任何笑聲。我叫出了他的名字,一個已經上了二戰日本甲級戰犯黑名單、卻一直沒受到應有懲罰的人。
“風林火山、風林火山,你說得很對,這個名字,很久都沒人提起了。曾經見過我的人,不是死在我的手裡,就是死在老天手裡,所以,可以預想,知道‘風林火山’的會越來越少,包括五角大樓情報處的那些蠢才們。”
他的口氣異常冰冷,而我知道,除了死戰,我沒有其它選擇。
“或者,你可以跟我走,就像她們、還有他們……”他揚起下巴,向身邊剩餘的兩個女子點了點,自然也包括站在他身後半隱半現的許多人。
我希望黎明早點來到,忍者的遁術大部分時間要倚靠黑夜的力量,如同暮生朝退的鬼魂,無法抵擋陽光的照耀。
“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現在的心事,解除獠牙魔的威脅,只需要我彈指一揮。你感到無可奈何的困難,於我而言,全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知道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覺得對方雙眼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邪惡的光芒。
他提到了關寶鈴所中的獠牙魔的詛咒,我開始有小小的猶豫,而這種微妙的心理活動,立刻被他捕捉到了:“如果你有興趣,可以查一查一九四一年九月的《北平日報》,就會明白我說的是不是事實。”
風林火山的威名貫穿日本的二戰侵略史,算起來他是超過一百歲的人了,只是隔着面具,根本看不到他的臉。
“跟我走,或者死,你有選擇的權利——”
我的頭又在痛了,太陽穴位置,像是有兩把細小的電鑽在瘋狂旋轉鑽探着。
“跟你走,做行屍走肉一樣的下忍?”我大聲冷笑,極力抑制着痛楚。
他又仰天大“笑”,我抓住了剎那間的時機,人刀合一,直撲他的咽喉。面對已經淪爲“異類”的日本忍者,除了殘酷的“以殺止殺”,大多數人根本沒有選擇。這一點上,顯然美國人要比其它國家的人更聰明,他們懂得用毀滅一切的原子彈來幹掉出產忍者最多的廣島、長崎,毫不客氣地終結了日本企圖用忍者戰術來挽救敗局的如意算盤。
這次出手,我連五成把握都沒有,因爲面對的是當年號稱“忍者之魂”的風林火山,死在他手裡的亞洲高手過千,而我會不會尾隨其後?
他的脖子驀的平移了半尺,恰好避開長刀,不等我第二次變招,下巴一縮,夾住了刀身。
我連續兩次空中發力,都沒能抽出長刀,只能撒手,雙臂用“海底撈月”的招數,扭住他的下巴、後腦,迅猛發力。這是美國軍警格鬥術裡的“一招制敵”,簡練實用——
“啪”的一聲,他的下巴一甩,長刀飛出。我只覺得左手五指一陣劇痛,已經被他猝然發出的充沛內力震斷了兩根指骨。身子落地之後,我才明白,太陽穴的劇痛很大程度地削減了我的武功內力,無論是刀術還是搏擊,都無法發出百分之百的威勢。
我們之間沒有了距離,面對面站着,他很矮,只到我的胸口,但氣勢宏盛無可匹敵,是我從沒遇到過的高手。
“我告訴過你沒用的,年輕人,你再修煉三十年,到達中國武功的最高極限,或許能跟我打個平手。當年,中國武師是我的手下敗將,現在仍然是,時間只會改變彼此的年齡,卻無法扭轉勝負關係,你說呢?”
他的聲音仍舊極其冷淡,似乎打敗我並沒有任何值得高興的地方,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
我的血汩汩地向天靈蓋上涌,因爲無法容忍一個日本忍者六十年前侮辱了我的前輩們,六十年後,又敢公然侮辱我以及我的江湖同輩。
“你說的沒錯,過了這麼久,其實美國人也一直記得你,就像猶太人的殺手組織當年對納粹戰犯窮追不捨一樣,你很快也會步他們的後塵,上絞刑架或者死無全屍……”
太陽穴的痛感一次比一次更劇烈,很明顯感覺到,有三隻瘋狂蠕動的小蟲,正在我腦袋裡不安分地橫衝直撞。毫無援手的情況下,我已經失去了對事態發展的控制力,就算再次長刀在手,也沒有戰勝對方的機會。
濃重的殺氣,山雨欲來風滿樓一樣撲面而來,他身後的三角小旗,急速翻卷着,更增添了他身體裡散發出來的澎湃氣勢。
“我——”
他只說了一個字,忽然低頭,看着自己的前胸,一截黝黑的刀尖正急速穿透出來。
“誰?怎麼……”他擡手去抓刀尖,刀突然抽了回去,但並沒有鮮血噴濺出來,只在他的黑衣上留下了一個奇怪的裂縫。
他身後,本該是雄壯整齊的護衛人馬,但刀尖出現時,幾百個人影無聲地左右撲倒,像是被颶風襲擊過的玉米地,一棵不剩地全部倒伏,並且是在同一時間裡,可見出刀的人手法已經快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誰?是誰?”他身邊的兩個女人也驚懼地大叫着。
這一次,死亡的恐懼降臨到了她們頭上,沒有人會眼睜睜看着幾百個同類被殺而毫不驚慌。
他身後的霧氣裡,無聲地走出了一個人,兩腮和脣上的鬍鬚直落到胸前,頭髮更是亂糟糟地垂到腳後跟。
“怎麼是你?怎麼可能是你?”風林火山身體僵直,氣勢銳減。
“爲什麼不是我?咱們的合同到今天爲止可以結束了,你控制了我三年,我還你一刀,彼此扯平了。從今天起,我仍舊是谷野神秀,至於你是誰?你想做什麼?都跟我無關、都跟‘天忍聯盟’無關——”
這個人抹了把臉,忽然惋惜地看着脫落在掌心裡的一根半黑半白的長鬍須長嘆:“我終於又活了,謝謝上天,我已經很久沒看到地球上的月亮了——”他仰起頭,左手食指在黑色刀鋒上重重地連彈三次,發出“錚錚錚”三聲震響,隨即仰面發出一陣淒厲的嘯聲,如孤狼嘯月一般,撕裂着我的耳膜。
嘯聲過後,氤氳的白霧與滿天烏雲都盡情散了,露出西天斜掛着的清冷殘月來,我才恍然發覺,此時已是黎明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