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強找了份快遞員的工作,每天風裡來雨裡去,雖然辛苦,但勝在不需要學歷,也沒人在意他的過去。
憑着自己年輕勁頭足,腦筋好使嘴巴甜,他很快就有了幾個指定由他收發貨的固定客戶。這些客戶都是做電商生意,發貨量很大,所以每月下來蕭然的收入能在一萬左右,除去一些可說可不說的支出,自己還能剩下個四、五千,也算不少了。
他沒有父母需要贍養,才二十出頭也暫時不考慮攢老婆本,至於買房買車……在深埠市基本就不考慮了。
所以他的收入基本都用來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衣食住行搞個全套,還能每月剩餘一千零花,日子過得也逍遙自在。
日子一天天過,疲憊也充實。然而驚雷往往平地起,陣雨常常晴空來,劉強碰到了一件怪事,一件讓他無法繼續再在深埠待下去的事。
這天晚上,他送完快遞吃完宵夜,帶着一身疲憊回到鳥槍換炮的一居室。看着鏡子裡鬍子拉碴的自己,他匆匆洗了個澡,然後拿着剃鬚刀開始刮鬍子。
“娘炮才用電動的,純爺們兒就該拿着刀子往臉上比劃!”
深埠氣候長年溼潤,略有些泛潮生鏽的剃鬚刀刮在臉上,不免有些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困了,他的手一抖,刮破了下巴,幾滴鮮血順着脖子一路流到了胸口。
“嘶……我X……”
劉強趕緊手忙腳亂地用紙去擦,不料擦得方向不對,撕扯了一下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他當即做了個決定,下個月結了工資就買個電動剃鬚刀。
至於純爺們兒……捨不得給自己投資,算什麼純爺們兒!
好不容易清理乾淨,止住了血,劉強打着哈欠滾到了牀上,舉着手機看了幾眼小說,一股睏意就涌了上來。
不知睡了多久,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傳到了腦中。
“老蕭……老蕭……”
劉強猛地起身,發現自己不知身處何處,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前方一道從天而降的光亮,照出了一個人的背影。
他小心地向前,逐漸靠近到背影一米開外。那人滿頭銀絲長髮,披散過肩,身上穿着灰白相間的長袍。
劉強腦中閃過一個人名,他瞬間瞪大眼睛脫口而出。
“甘……甘道夫?!”
那人突然轉過身來,長着白鬚白眉的臉上一臉悲喜交加,抖動着嘴脣道:“甘你大爺,是我!小九!蓍九霙!”
“蓍……九霙?”劉強迷糊。
“你說說你,你怎麼就不能再血祭一下呢?我一直等你把血滴我身上,你可知道我等了多久?”蓍九霙幾乎聲淚俱下。
見劉強依舊一臉迷糊,蓍九霙抹了一把臉,急匆匆對他說:“沒多少時間,我長話短說。你成功了!空晷轉動了,時壁也打破了,那邊的世界向前走了!我們都在等你,你快回來吧!”
“回?回哪啊?”劉強突然瞪大眼,“回小說裡?!”
“你就是我親祖宗!我得走了,你記住,找到時空交匯的點,你就能回去,記住啊!”
說完這句,蓍九霙猛地推了劉強一把,劉強感覺自己如墜深淵,朝着黑暗中墜落下去。
“啊啊啊!”
劉強大喊着驚醒,從牀上掉到了地上,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他一把抓起胸前的吊墜,昨晚刮破下巴的血依舊殘留在上面,已經乾涸成深褐色。
“時空交匯……時空交匯……”
劉強嘴裡唸叨着這個詞,他覺得這件事很扯,總不會真的有穿越吧?還是自己車禍後腦抽後遺症又復發了?
他看着那個一點光澤都沒有的吊墜,怎麼都沒辦法把它和那個白鬍子老頭聯繫到一起。可在昏迷時的那場夢遊記裡,蓍九霙確實是這麼個樣子……
是又怎麼樣?不管上次還是這次,都是他自己腦子裡的,長得一樣也難怪啊……
他腦子一團糟,此時鬧鐘已經響起,他只好頂着黑眼圈再去送快遞。
可今天他的思緒完全沒法穩定下來,看見姓胡的收件人就會想到胡八一,看見圓胖的客人就想到胖子,還不小心把其中一單的寄件人和收件人地址弄反,還好發現的足夠及時。
他提醒自己打氣精神,又想到了精絕古城……
劉強不得不停下了手頭的工作,他覺得自己必須去解決這件事,哪怕就是滿足一下好奇心,了卻最後的幻象。
他心裡盤算了一圈,最後決定還是從兆京的潘家園古玩市場開始,畢竟那是所有故事的起點。
草草請了假,他就買了高鐵票,經過一晚上的時間抵達兆京,又馬不停蹄地打車去潘家園古玩市場。
“古玩兒市場?哪兒還有啊?全改建了……”
司機師傅這麼說着,還是把他帶到了曾經的潘家園舊址。一下車,劉強就徹底傻了眼。
曾經林立的店鋪和地攤,已經變成了十字交錯的馬路,以及幾棟高樓,上面的“眼鏡城”招牌格外醒目。
“果然……不是這裡……總不能真的去西疆、東北,或者找什麼藏神局吧……”
劉強茫然地在路邊走着,他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就是這裡的道路和方位,都有些熟悉。他似乎能看得出來,哪裡曾經是誰家鋪子、誰家地攤,一種前世今生的時空穿越感撲面而來。
這也讓他又一次產生了一些動搖,在此之前他從沒來過兆京,爲什麼對這裡如此熟悉?夢中的幻境爲何能完美構建出不存在他腦中的場景?
蕭然心事重重地走在路邊,看着身旁的馬路上車來車往,經過了一家快餐店,一股油香從中飄來。
深處的記憶又被喚醒,這是在昏迷時的長夢裡,聞過不知多少次的味道。
那是芳嫂小吃店裡,炸油條的香味。
擡起頭來,“芳鄰豆漿”四個自懸在門頭,他頓時心生好奇,想進去看一看。可還沒來得及踏上臺階,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就從店裡跑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直衝向馬路。
“你給我站住!說你幾句就給我跑!”
一個穿着圍裙的婦女隨即從店裡跟着跑出來,劉強在看見那婦女的臉的一刻,便如被雷擊般愣在了原地。
他不會認錯,那是玲玲,三十多歲的玲玲,芳嫂的女兒。她只是長得更高,且眼角被歲月和操勞紋上了兩道魚尾。
玲玲看見他,一時也愣住了,那眼神像是看見了某個讓她一時想不起來的故人。
但玲玲只是愣了一下,就急匆匆把臉轉向前方。就在此時,她臉上的惱怒換成了惶恐。
“站住!看車啊!”
帶着哭腔的喊聲從她口中飛出,劉強轉頭,見小孩正要穿過綠化帶跑到馬路上。疾馳的車根本不可能注意這個身影,也並沒有減速。
劉強什麼都顧不上了,拼盡全力狂奔向小女孩,在一輛車即將衝到眼前時,把孩子拉住甩回到了路邊。
可慣性讓他已經來不及停住腳步,他一頭栽倒在馬路上,轉頭就看見車輪朝他碾壓過來。
時間在一瞬間好像陷入了停頓,她看見玲玲癱坐在路邊,抱着安然無恙的孩子,滿臉驚魂未定。她瞪大地雙眼裡流下兩行淚,嘴脣張合似乎在喊“蕭叔叔”……
今天……今天是什麼日子?對了,若論月日時,正是當時他聽聞父母失蹤,獨自駕車出門,並遭遇車禍的時候。
然而好像只是好像,滾動的車輪毫不留情的把他捲入車下。他還沒來得及聽到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眼前就陷入了黑暗。“時空交匯……時空交匯……”
……
“劉兒,開門……”
“呦,金爺,事搞定了嗎?”
“嗨,都按蕭老闆的囑咐來的,手錶給他看了,浮頭村那邊出土的東西也給他看了。就是吳家那小子真的屬狗臉的,一點兒好臉色沒給我,還真以爲我不知道他偷拍……”
“那咱接下來去哪兒?”
“我看看……去這個地兒,他三叔家!辦完這件事兒,金爺我就回美國了……”
朦朧中,劉強似乎聽見兩個人在聊天,他們彼此互稱“劉兒”和“金爺”。他猛然坐起,搖着頭讓自己模糊的視野聚焦後,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轎車的後座上,旁邊還擺着某種植物人才用的維持機器,這東西他很熟。
前排兩人聽見後面有動靜,也快速轉過頭來,看着他均是一愣,繼而臉上驚喜地樂開了花。
“呦!蕭老闆,不對,現在應該叫蕭董。您挺守時啊,說今天醒還真的就今天醒!”
副駕上說話的是大金牙,老年版的大金牙。嘴裡除了那顆金牙,剩下的也都被菸酒薰染的或黑或黃,花白稀疏的頭髮梳到腦後,臉上除了笑容的褶子,就是老年斑。
“董事長!您真的醒了啊!我還以爲金爺逗我玩呢。您還能認出我吧?這回可有快二十年你沒見了!我,劉兒,劉勝利!”
把着方向盤的是一箇中年發福的胖子,滿臉紅光,穿着寬大的休閒西裝,手上金錶金戒指紫檀手串一應俱全,敞開的領子裡還露出一條手指粗的金鍊子。
雖然胖了些、老了些,但確實是劉勝利無疑。
他又把眼睛移向中間,那裡的時間,顯示的是2003年。
“老蕭!乾的漂亮,我就知道你能回來!”
“善人!”
“巴彥!”
“臭小子!”
“好兄弟!”
他的耳邊一片嘈雜,一些不知什麼人的聲音,從身邊的口袋裡傳來,熟悉中有着毫不壓抑的熱情。
“我……我是……”劉強有些疑惑。
大金牙和劉勝利對視一眼,似乎有些見怪不怪地苦笑。大金牙對劉勝利說:“你先開車,我給咱蕭爺再講一遍之前的事……”
根據大金牙的講述,劉強——或者說蕭然——得知,自從上次他去長白山,被胡八一等人救回來,就陷入了昏迷。後來胡八一和胖子、Shirly楊等人身上出現了眼睛狀的詛咒,就決定去尋找傳說中的雮塵珠。
而那幾年中,他不時會像現在這樣突然醒過來,在關鍵時刻幫了胡八一等人的忙後,便繼續陷入昏迷。而且每一次醒來,他也會留下很多行之有效的建議,幫衆人把生意越做越大。
直到1984年,他們從巫峽歸來,決定金盆洗手,蕭然就陷入了最後一次,也是最長一次昏迷。在Shirley楊的安排下,他被送到美國進行治療護理,父母也隨行到美國養老,國內的生意則交給劉勝利來打理。
有了他之前留下的一些信息,以及大金牙等人的調教幫襯,劉勝利還真的把店裡的生意乾的有聲有色。就在幾年前,寶榮齋成立了一個有限責任公司,蕭然成了董事長,具體業務則由總經理劉勝利負責。
根據他最後一次醒來時的指示,他們要在今天來杭州找一家吳姓的土夫子,把一些東西交給他們。而且蕭然當時說,自己也一定得同來,且他會在這一天再度醒過來。
蕭然聽着大金牙的粗略講述,再一次感受到那衝頂的記憶狂瀾。他想起了自己一次次醒來,和胡八一他們闖蟲谷、尋獻王、破詛咒、下歸墟。
原來那些不是夢,都是真的!
此時蓍九霙已經幫蕭然調好了氣血,恢復了體力。蕭然感覺還有一些遺漏的記憶沒有找回,便問大金牙:“那……英子呢?”
“嗨,那姑娘啊……你頭一回醒來,說讓她別等你,姑娘可是哭慘了,然後說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你。人家後來拿了好幾個國內國際的射擊冠軍,現在是國家級射擊教練,不過聽說一直還單着。”大金牙說。
蕭然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那徐二呢?”
開着車的劉勝利喜滋滋地接話道:“那小子可威風了,您從長白山回來那年,他就突然醒了,而且不知怎麼就學會了一身功夫。您昏迷的時候,他就帶着您那些個玩意兒去下鬥兒,淘來不少尖兒貨,連金爺、胡爺他們都沾了不少光。他後來不是還和您一起去過雲南和南海嗎?這些前幾次都和您說過了。
“現在北邊道兒上,誰不知道‘神彈子’徐爺的名號?他現在是咱公司副總經理,還收了胖爺一個堂侄子當徒弟。我這回南下陪您辦事兒,他在北邊兒坐鎮呢,還說讓我把您的老夥計都帶上,您肯定用得上。”
“說起胖爺那個堂侄子,跟胖爺可真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幹啥啥不行,闖禍第一名。這次南下還非要跟着,我沒答應……”大金牙感慨道。
蕭然想起來了劉勝利說的那些事,也想起來是他當初滴在徐二藥池裡的血起了作用,心中頓時一陣寬慰。
“那……我二叔……”蕭然小心問道。
“得!又來了!”大金牙苦笑搖頭,“每回都問,大家都以爲您讓鬼迷了呢。您哪來的二叔啊?沒那號人,您爸媽老兩位可以作證,要不等下您打個越洋電話問問……”
蕭然的心裡有些悵然,看來這一次沒有循環,而是打破了循環的同時重新清洗、嫁接了時空,把二叔徹底抹去了。
說話間,劉勝利把車停在馬路邊,隔着路看向一間古董店,大金牙則把一個皮夾子遞給了蕭然。
“蕭爺,您這二十年不見老,不是個事兒。楊小姐在那邊給您弄了個新身份,您現在是蕭然的兒子,您爹媽的孫子。蕭然已經病死了,您的新名字叫蕭強,這裡面是身份證和護照……”大金牙說。
“蕭……強?!”
一股感慨和欣慰涌上心頭,如果眼前真的是他蕭然的世界,那之前的劉強,就確實是二叔的真身。沒想到他居然以這樣一種身份,實現了二叔的傳承和重生。
大金牙笑道:“對啊,胖爺的主意,說您福大命大,是打不死的小強,電影裡的段子。小強小強,這不就是蕭強嘛~我說蕭爺,您既然醒了,那後面的事兒,您自己辦?”
“嗯!辛苦您啦金爺,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蕭然拎着那一袋子神器下了車,呼吸了一口杭州的空氣,感覺確實比兆京要新鮮很多。他也想起來,在這一年這一日來杭州,是要找一個故人,開啓一段新的旅程。
他大踏步穿過馬路,走進古董店,見一個五十上下的人正躺在搖椅上搖晃着,嘴裡還哼着越劇。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
蕭然輕咳了一下,把包放在搖椅前,壓低聲音問道:“老闆,古董收不咯?”
那人緩緩睜眼看見蕭然的臉,不由得愣了一愣。
隨即,兩人的嘴角,都咧出一抹壞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