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子婆被我爸拉着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態了。
等她稍微緩了緩,趕緊坐到牀前,在我媽的肚子上輕輕地按了幾下,然後猛地站起來,怒目圓睜的,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我爸的鼻子罵道:“老張!這大半夜的你喊我來給你女人接生,我覺都沒睡好哩!剛到家門口,你哇(江西方言裡,你說的意思)你女人肚子裡還有一個,又被你拉跑了個些路回來。孩呢?!你女人肚子裡面哪裡有孩?!這大半夜的你耍着我玩哩?!”
聽了這話,我爸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但是心裡還是一陣疑惑,他正想開口就被我媽的聲音打斷了:“劉嫂,你莫怪老張,他是聽我哇肚子不對勁......”
我爸出門後,我媽躺在牀上,不由自主地想着那個夢,肚子裡面就好像真的有雙腳在踢她似的,那種感覺和懷我的時候一樣。
我爸去追生子婆的功夫,我媽強忍着身體的虛弱和疼痛,走到廚房開面把熬着雞湯的火弄滅了,然後回到屋子裡躺在牀上。
她雖然驚怕,但是由於元氣大傷,還是忍不住迷迷糊糊的閉上了眼,我爸和生子婆到屋子裡的動靜,和生子婆大聲罵我爸,我媽是能聽到的,這纔開了口。
生子婆聽到我媽有氣無力地說話聲,臉色緩和了幾分,又坐下來拍着我媽的手說:“桂芳啊,你肚子裡沒得孩了,你別自己嚇自己。”
“不是哩。劉嫂......”我媽在生子婆的幫助下勉強撐起了身體,我爸趕忙把枕頭立在牀頭,讓我媽能靠着。
然後我媽就把做得兩個夢和剛纔的感覺,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生子婆。
就在我媽講述的時候,我已經停止了哭聲。
我爸搖着他親手用木頭做的搖籃,讓我睡着了。
而生子婆在聽我媽講述的時候,卻是不停地看看我,又看看我媽,那表情好像是想到什麼東西,但是又不確定,也不敢說出來。
直到我媽講完了,生子婆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着我爸火急火燎的。
我爸壓低了聲音對生子婆說道:“劉家嫂子,你要是知道個些啥,你就哇!”
我爸是一個性格很直,脾氣很衝(衝動,沒耐心)的人,難爲他能想到我睡着了,爲了不吵醒我而壓低聲音。
只是被我爸這麼一說,生子婆開始支支吾吾起來:“其實......有可能......我是說有可能......”。
說到這裡,生子婆不說話了,快走了幾步到門口,把大門關上了,然後走回屋裡把屋子的門和窗戶都關上了,接着她坐回了牀沿上,對我爸做了個手勢,示意我爸靠近,這才低聲說:“老張、桂芳,這事我就跟你兩哇,你兩可別讓其他人曉得!”
我爸媽鄭重的點了點頭,生子婆嘆了一口氣說道:“桂芳的樣子,看來是被那個給害咯!唉,你兩也曉得現在是麼的年頭(什麼年頭的意思),可別哇出去,被其他人曉得咯,你們一家也不好過的。”
生子婆這幾句話說下來,我爸媽自然懂她是說我媽可能是遇到髒東西了。後半句話是提醒我爸媽千萬別告訴別人是她說的。
其實在1977年,破四舊已經逐漸消失了,紅衛兵的運動也停止了。
但是那個年代,江西好多的村子都是屬於隱居在山裡面的,村裡的人,除非是鐵了心要離開村子的,否則都不會去相隔了兩座山的鄉場,更別提距離鄉場還有十幾公里路的鎮子了。
只有農村社隊的一些人會在月頭的時候,去一趟鄉場領糧票,然後回來分發給村裡的人。
可那些人其實都是村子裡面的人組織起來的,哪裡會關心什麼國家大事,拿糧票給他們的鄉場工作人員也不會和他們說這些事情,所以導致等外面的消息傳到村子裡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幾年的事情也是經常有的。
至於我爸的那盒洋火柴,是他前些年替農村社隊裡面一個人去領糧票的時候搞到的。
至於怎麼搞到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總的來說,外面破四舊的活動已經停止了,雖然村子裡面在前些年也收到了這個消息,但是村子裡面破四舊的觀念還是在的,誰家拜佛啊,找人看事兒啊、談論鬼怪啊之類的,都會被人舉報到農村社隊裡。
然後農村社隊的人挨家挨戶敲門,帶全村的人到你家,把你押到農村社隊的辦事處,來上一場批鬥大會。
至於農村社隊的辦事處,其實就是村子的一座,掛着毛**的語錄橫幅,用木板寫上歪歪扭扭的“辦事處”三個字的毛坯矮房,但是被這樣公開批鬥,是在村子裡從此都擡不起頭來做人的。
所以生子婆也是千叮嚀萬囑咐的告訴我爸媽,別說出去是她說的這些話。
我爸媽是本分的農民,沒有什麼害人之心,而且這種事情也關於我一家人的命運,他們肯定知道輕重的,趕緊對生子婆說道:“我們曉得的,不會說出去的。但是桂芳這樣,要啷個辦?(怎麼辦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