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兵勇“噔噔噔”地跑入中軍大帳,氣喘吁吁地跪地施禮道:“稟告二位將軍,廉將軍率所部援軍已至城下,請求放下吊橋,讓他們入關。”
賀雲龍興奮地起身道:“哦?難怪昨日匪寇徐徐退去呢!廉將軍帶來了多少人馬?”。
那員傳令兵低頭回道:“稟告二位將軍,目測廉將軍帶來了數萬人馬,隊伍前面更有數十車滿載的糧草。”
賀雲龍略顯激動,目光炯炯地遙望遠方抱拳道:“馬鈺將軍臨機而斷,廉將軍行動神速,這下我玉門關固若金湯了,就算紅巾匪寇捲土重來,也休想撼動了!”。
程良疇起身道:“賀將軍慢來,賊寇詭計多端,小心駛得萬年船,你我還是先登上城樓一探虛實再言不遲!”。
城樓之上,賀雲龍與程良疇伸長了脖子向下觀望,只見關前旌旗招展,塵土飛揚。臨近吊橋處,是數十輛裝滿糧草的木輪車。將士們陣容整齊,一身的炫黑鐵甲,旗號也是驃騎營的沒錯。
賀雲龍笑着指點道:“程將軍你看,那中軍“廉”字大旗之下手握長刀的不是廉將軍還能是誰人?模樣雖然看不真着,但他那把又黑又長的大鬍子可是他的金字招牌。”
程良疇微笑道:“我看到了,這個廉將軍愛惜他的黑鬚勝過女人,自封美髯公。”
賀雲龍呵呵笑道:“放下吊橋,我親自率隊出關迎接。這廉將軍要責怪起來,就說是你程將軍膽小怕事,被匪寇嚇破了膽,這才耽擱了許久。
程良疇打着哈哈抱拳道:“有勞賀將軍了,少在廉將軍面前說兩句我的壞話吧!”。
隨着“吱呀呀”吊橋放落,關門洞開,賀雲龍率部策馬衝了出來,雁翅陣一字排開,同時揮手讓搬運糧草的木輪車先行入關,自己高舉手中的方天畫戟高喊道:“廉將軍,賀某在此恭候多時了!”。
中軍旗下的廉將軍默不作聲地舉了舉手中長刀,算是迴應。他輕輕一抖馬繮,緩緩行了過來。
隨着兩位將軍距離越來越近,突然發生的一幕,令現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那位“廉將軍”細密有致的黑色長鬚忽然從下巴上掉下來一半。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賀雲龍與那位“廉將軍”同時愣住了。
杜仲年乾脆一把扯掉了粘在下巴上的黑鬚,不滿地嘟囔道:“關將軍做戲這是做上癮了,換了敵軍的旗幟、鎧甲還不算,非要灑家粘上這麼個破玩意,真是難受,灑家原本就有一副好黑鬚!”說完,他將假鬍鬚隨手甩在地上,大喝一聲,揮刀向賀雲龍衝了過去。他身後的“驃騎營”將士們口中也同時發一聲喊,隨之掩殺而上。
察覺勢頭不對的賀雲龍策馬轉身想衝上吊橋,返回關內,無奈那數十車“糧草”此時正並排堵在吊橋之上,死死地堵住了退路。
賀雲龍硬着頭皮,率領手下向“廉將軍”的人馬衝了過去。此時號炮連天,分左、中、右三路,頭裹紅巾的紅巾匪寇潮水一般地吶喊着涌了上來。
城頭上的程良疇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看到了下面一片大亂,連忙扭頭高喊道:“收起吊橋,閉上關門!要快!”。
幾十個兵丁衝上去吃力地一起轉動吊索的搖把,累的滿頭大汗,那幾根吊索卻如長在地裡一般紋絲未動。
程良疇程將軍急出了一頭大汗,連忙趴在城垛上向下觀望,身邊的弓箭手不知所措,看着下面亂成的一鍋粥也不敢放箭。程良疇瞪眼仔細觀察了片刻,伸出手臂大喊道:“射那些手臂上纏着紅布條的,還有腦袋上綁着紅布的。”
城樓上的弓箭手將弓弦拉得滿滿的,卻仍然不敢放手。因爲此時城樓下幾路人馬已經攪成了一團,根本就難分敵我。
按原定計劃,杜仲年、張佰仟所部與賀雲龍的人馬混戰在一起,聶芸娘、姚泰和率領本部人馬,衝上了吊橋,迅速將那數十車僞裝成糧草,實際塞滿石塊的木輪車車掀翻在壕溝裡,向正在徐徐關閉的關門殺去。
十幾個驃騎營兵卒正埋着頭,吃力地推着關門,忽聽“轟隆”一聲巨響,兩扇大門未曾關閉,關門的兵卒身體卻被震飛了出去。卻原來是小胖子姚泰和手中的兩把巨錘擂在了即將關閉的大門上。關門再次洞開,像是被扒開了堤壩的河堤,紅巾軍將士如奔騰的洪水相仿汩汩涌入。
城樓上的程良疇怒瞪雙眼,滿面漲紅,“唰”地一聲拔出懸在腰間的佩劍,聲嘶力竭地咆哮道:“弟兄們,隨我殺下去,和他們拼了!關在人在,關破人亡!”他身後的驃騎營衆兵士毫不猶豫地緊握手中各色兵器,吶喊着跟隨他衝下了城樓。
賀雲龍狂舞手中的方天畫戟,同時心中暗自吃驚:這個假的廉將軍竟然比那位真的廉將軍刀法更加犀利!
隨後殺上來的張佰仟更讓他的心緒跌落到了谷底,他明白自己今日只有戰死沙場,以報國恩一條路了。
既然抱定了必死之心,賀雲龍便不再有所顧忌,爆喝一聲,左推右擋,拼死力戰張佰仟、杜仲年二將。無奈力不從心,很快便傷痕累累,在馬上搖搖欲墜。
見對方勢弱,杜仲年仍然毫不手軟,張佰仟卻毫不猶豫地撇下對手,策馬衝上了吊橋,向着關門衝去。
剛剛衝下城樓,還來不及上馬的程良疇迎面遇到了拎着大錘的姚泰和,赤紅着雙眼大叫一聲挺劍撲了上去。
姚泰和眼見對方穿着打扮是一員將領,便丟下了面前捶打起來也無趣的兵卒,拍馬迎了上來。
論武功實力程良疇原本並不在姚泰和之下,只是此刻一個馬上,一個步下;一個大錘勢大力沉,一個隨身寶劍不怎麼趁手,故而姚泰和佔了雙重的便宜。
鬥了幾十個回合,程良疇一個不小心,刺出的寶劍被掄過來的大錘砸個正着,“嘡啷”一聲,寶劍從中折斷。情急之下的程良疇扔了手中斷劍,轉身搶過己方士卒的一杆長槍,迅猛地朝姚泰和刺了過去。
“咔吧”一聲,槍桿又被大錘砸斷了,程良疇再次扔了手中的斷槍,轉身又去搶奪兵卒手中的大刀。姚泰和是沒耐心陪着他繼續損壞公物了,催馬衝到近前,掄起大錘砸在了程良疇的後背。程將軍狂噴一口鮮血,衝出去十幾步才仆倒在地。
幾乎與此同時,關前的賀雲龍發出一聲慘叫,被杜仲年毫不留情地一刀劈落馬下。
羣龍無首的驃騎營兵卒仍咬牙各自爲戰,苦苦支撐。一個時辰之後,硝煙散盡,玉門關城樓上插上了紅巾軍的旗幟。
風塵僕僕的廉彭將軍率部抵達玉門關前,他擡首仰望,那迎風狂舞的旗幟已經和驃騎營沒了一絲一毫的關係。廉將軍頓覺五內俱焚,心潮澎湃,思緒萬千,感慨良多。面對此情此景,他忍不住想賦詩一首……
“轟隆隆”關門突然洞開,吊橋也放了下來。隨着震天的喊殺聲,姚泰和手拎兩把大銅錘,一馬當先地衝了出來,專程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廉將軍嚥了口吐沫,拼命壓抑住剛剛涌起的澎湃詩興,毫不猶豫地撥馬狂奔,頭也不回揮手示意部下迅速撤離。
尾隨而來的紅巾軍將士依依不捨,一邊追趕,一邊胡亂地放箭,無奈雙方距離遠了些,幾乎沒有什麼殺傷力。
整整追出去十里,在一座小山坡上,氣喘吁吁的姚泰和勒住了戰馬。扭頭高聲道:“別追了,追不上了!”部下的將士們都紛紛勒住戰馬,簇擁在姚將軍身邊,目送着驃騎營人馬的背影。
姚將軍突然來了興致,笑着對身邊的將士們說道:“弟兄們,還記得關元帥那晚喝多了教我們唱的歌嗎?我們一起唱算是給驃騎營送行吧!”衆兵士鬨笑着隨聲附和。
就這樣,一羣殺人不眨眼的壯漢立馬山坡之上,扯着破鑼一般的大嗓門唱了起來。說實話,他們荒腔走板,參差不齊,唱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期間還夾雜着粗野的爆笑聲:
哎…………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
往前走,
莫回呀頭……
護國新軍的大營之中,軍需官正愁眉苦臉地向嚴老將軍彙報軍中着糧草告急的情況。
“多個供應糧草的郡府州縣都派人傳來消息,說是春雨連綿,道路泥濘,另外聖上已下旨救災,故而糧草一時難以湊齊,就算湊齊了也難以運達。當下軍中存糧已經不多了,如若大軍即日返京,還能撐到大都。再耽擱幾日,恐怕……”。
聞言一位副將急急出列,拱手抱拳道:“大帥,末將以爲,大帥應即刻下令各部隊自明日起停止操演,將士們每日伙食減半,做好撤離準備。眼前這水患沒個十天半月難以消退,與其在這裡乾耗着,不如早日返京。”
郎振東不滿地高聲道:“什麼春雨連綿,道路泥濘,我看這幾日天氣晴好!分明是有人從中作梗,不希望我們消滅太平匪寇。如若兵士每日伙食縮減,必然人心惶惶,軍心不穩,那就別打了,乾脆回家吧!”。
帥案之後端坐的嚴老將軍低頭沉吟不語,右手輕捋着自己銀白厚重的鬍鬚。
另一員副將拱手蹙眉道:“大帥,您當早日決斷!目下打也不是,撤也不是,拖延日久,一旦軍中斷糧再引起騷亂譁變,那局面將難以收拾!”。
郎振東憤憤道:“撤什麼撤?只要攻下太平匪寇的城池,糧草不就解決了嗎?”
那員副將客氣地苦笑道:“可是即使在這裡耗個十天半月,待水患退去,先鋒官能保證我軍能夠發動進攻嗎?滿地沼澤,冒然攻擊,恐怕短期內也難以取勝,一旦軍中斷糧,後果不堪設想。”
嚴老將軍放下擡起的右手緩緩說道:“撤軍的問題大家不用再議了!不滅太平賊寇,我軍誓不回朝!諸位商議下怎麼解決軍中糧草吧。”
郎振東眉頭一皺,躬身抱拳施禮道:“大帥,離我軍營不到百里的冀州府,有個大義倉。大帥可否上奏聖上,爲我軍緊急調用些?”。
嚴老將軍眼中一亮,思索片刻,又目光黯淡地搖頭道:“即使現在派快馬送上奏章,聖上能否允諾難以把握;即便聖上恩准,快馬再返冀州,這一來一回軍中糧草恐怕也難以爲繼了!”。
衆將都低下頭去,默不作聲,愁眉不展。嚴老將軍仰頭靠在椅背上,微閉雙目陷入了沉思之中。突然,他咧嘴一笑,若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