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營將軍馬鈺立馬于山坡之上,凝神看到山坡下衝來一哨人馬,爲首的正是手執長槊,滿身血水的蕭成貴。
待他行至近前,馬鈺奇道:“怎麼就你自己帶兵回來了?霍將軍和其他弟兄們呢?”
蕭成貴擦了一把曬的黑紅臉膛上的汗水笑道:“霍將軍讓我率領部分人馬先行返回,命我通稟大帥一聲,蠻夷之師已被我軍殺退。敵軍圍攻我部三個月,這下總算徹底解圍了!霍將軍打算乘勝追擊,再送他們一程就回來。”
馬鈺端坐坐騎之上變色道:“敵軍並未受到重創就突然撤離,其中必有蹊蹺。傳令兵何在?即刻快馬追上霍將軍命他就地返回,萬萬不可戀戰!”說完他又轉臉怒視蕭成貴道:“霍將軍帶了多少兵馬?你爲何不勸他回來?!”。
蕭成貴不由一愣,抱拳道:“大帥,我們追剿敵軍,並未受到任何有力抵抗,若不是霍將軍催我回來報信怕您擔心,我也要追上一程。目下霍將軍大約手下還有一萬精騎。”
馬鈺黑着臉喝道:“如果你們遭到強力反擊倒在情理之中,越是對方示弱越要當心!打瞭如此之久的交道,蠻夷用兵的狠辣奸詐你還沒有領教嗎?”。
像兜頭潑了一盆冷水,蕭成貴剛剛取勝的興奮之火徹底被澆滅了。他無言地低下了驕傲的頭顱。
繞過一道山樑,眼前豁然開朗,便是一馬平川的荒蕪草原。由於季節的原因,滿眼枯黃中僅有星星點點的綠色。
一位副將興奮地指着前方喊道:“霍將軍快看,敵軍的步卒。他們的騎兵早跑沒影了,哈哈!”
霍將軍微笑點頭道:“不錯,追上他們大殺一番即刻收兵!”。話音未落,忽見衝在前排的騎兵戰士噼裡撲通不約而同地摔下馬去。緊接着,從他們身後的山坳裡傳來震天的喊殺聲,煙塵滾滾中,衝出了五倍於己的敵軍騎兵,人人跨在飛奔的馬背上,一邊玩命地嚎叫着,一邊手中揮舞着雪亮的長長彎刀。
霍將軍高喊一聲:“弟兄們,前方荒草灘上有陷阱。全體前隊變後隊,隨我折返殺回去!”
面對猛衝過來的敵軍,驃騎營陣型不亂,騎士們馬上都將手中兵器換成了硬弩,對着狂衝而來的敵軍一陣掃射。
衝在前面的敵軍一片人仰馬翻,但這完全沒能阻止後面狂飈的戰馬上揮舞着彎刀的騎士們狂吼亂叫着繼續猛衝而來。更有許多敵軍在飛馳的戰馬上不斷地挽弓放箭,給驃騎營也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隨着鐵器相撞發出的尖銳聲響,兩股奔騰的鐵流猛烈地撞擊在了一起,開始了瘋狂的廝殺。這些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草原雄師,有着驚人彪悍的狂野天性,單兵作戰能力絲毫不遜於久經沙場的驃騎營士卒,更何況他們在人數上大大佔優。
霍將軍奮力地揮舞着手中長刀,左劈右砍,臉上潮乎乎的,分不清是自己的汗水還是噴濺上敵人的血水,他只覺得敵軍越殺越多,但此時完全無路可退,唯有全力拼殺。
“烏納巴圖爾,這大齊騎兵很是強橫啊,人數明顯處於劣勢,竟然陣型不亂!”一位膚色黝黑,手持雙鐮的壯漢對並排騎在馬上指揮戰役的另一位說道。
滿頭棕色捲髮的烏納巴圖爾冷笑道:“狐狸再呲牙也逃不過狼羣的圍殺,用他們大齊的話這叫困獸之鬥!傳令後隊全部壓上去,把他們往草灘的陷坑那裡逼!阿拉坦,你親自上去對付用長刀的那個紅臉漢子。我只要死屍,不要活人!”。被稱作阿拉坦的黑膚壯漢“嗷”的一聲怪叫,催動胯下戰馬衝了上去。
正自咬牙拼殺的霍將軍忽覺眼前一道雪亮的銀光一閃,連忙揮刀推擋。“吭”的一聲,火花四濺,馬打盤旋,霍將軍這纔看清了對方樣貌。面前這個皮膚黝黑的壯漢手中的兵刃很是稀奇,兩把比普通鐮刀大出好幾號的雪亮雙鐮好似兩個大大的問號,胯下一匹健壯的黃驃馬。
霍將軍懶得問對方姓甚名誰,反正這些蠻夷的姓名稀奇古怪,說了他也聽不懂。索性不再囉嗦,直接雙手揮刀斜劈而下。對手的臂力過人,只見他擡左手生生架住了劈下的長刀,右手揮巨鐮攜着呼呼風聲向霍將軍的脖頸抹去。霍將軍低頭縮脖躲了過去,同時抽回長刀,發力自上而下,猛劈對方面門。雙方你來我往,一時難分高下。
“轟隆”一聲,驃騎營後隊的十幾匹戰馬被逼着落到了敵軍事先挖好的陷坑中,沒等馬上的將士擡起頭來,便被坑邊伸來的幾十杆長矛連人帶馬紮了個通透。霍將軍回頭看了一眼,大喊道:“不要後退,往前衝!”話音未落,自己的左肩便被飛落的巨鐮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直流。他緊咬牙關,仍然拼力揮舞長刀向對方殺去。
一陣風過,一個乾枯渾圓的草球在風力的作用下翻滾着跳向了遠方,天空中的太陽也被一片烏雲遮擋,失去了往日的光芒。
“別打了!”觀戰已久,一頭棕色捲髮的烏納巴圖爾催馬衝了上來,大喝道。阿拉坦聞言一愣,撤雙鐮撥馬退到了一旁。
烏納巴圖爾死死盯着霍將軍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敬你也算是個勇士,你回頭看看自己的人馬還剩下多少?現在下馬投降我還可以在父汗那裡替你求情,留你一條性命!”。
霍將軍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自己帶來的一萬精騎只剩下不到一千滿身血水的將士還騎在馬上,死死地被對手圍在當中。其餘人馬早已伏屍於地,血肉模糊的屍體完全辨別不清敵我。
霍將軍顫抖着單手擡刀指了指烏納巴圖爾,大聲說道:“我們驃騎營將士只有戰死沙場,盡忠報國,從未有投降蠻夷之說!”言罷,他雙眼赤紅地高舉長刀,狂吼着直向烏納巴圖爾衝去。
烏納巴圖爾搖了搖頭,撥馬向外圈退去,打馬揚鞭,頭也不回地脫離了戰圈。
“大帥,大帥”傳令兵連滾帶爬地撲倒在馬鈺腳下,泣不成聲。
馬鈺低頭急急問道:“你可追上了霍將軍,傳令他即刻返回?”
傳令兵擡頭哭道:“屬下追到荒草灘前,只是---只是---”。
馬鈺心中一寒,額頭青筋暴起,喝道:“只是什麼?快講!”。
傳令兵喘了口氣,說道:“只是方圓數裡之內全是死屍,沒有一個喘氣的!我想恐怕是前去追擊的弟兄們中了埋伏。”
馬鈺直起身來,微閉雙眼咬牙問道:“你可找到了霍將軍的遺骸?”
傳令兵重重點了點頭哭道:“屬下在亂屍堆裡扒了好久,才找到了霍將軍的身體,但他的首級已被人割去了。”
馬鈺臉色蒼白地揮手道:“不許哭!霍將軍是爲國盡忠,你先下去吧。”
夜幕降臨,一大片蒙古包中,火光昏暗。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吃力地睜開雙眼,微微擡了擡右手。一位駝背的老者輕輕走了過去,俯身喚道:“大汗,你醒了?”
白髮老者嘴脣蠕動,半天才發出聲息:“巴圖爾回來了嗎?”
駝背老者湊近他的耳邊說道:“大汗放心,巴圖爾將軍大敗敵軍,殲敵萬餘,凱旋而歸。”
白髮老者臉上迸發出迴光返照的紅暈,咧嘴笑道:“脫脫,我早就說過,我們的陷坑不會白挖的!咳咳咳,我自知不久就要歸天了,有一事相托!”。
駝背老者忍淚說道:“大汗這是哪裡話?你身體強健,定能長命百歲,長生天也會保佑你的!”
白髮老者微微晃了晃腦袋,吃力地說道:“別打岔!草原各部落之間本就勾心鬥角,連年殺伐不斷。我的三個兒子都是驍勇善戰的雄鷹,可惜缺少胸懷與謀略,都不足以繼承大汗之位。我歸天之後,你必須封鎖消息,帶領部落即刻返回老營,做好應戰準備。我擔心其他部落得知消息,馬上就會動手搶奪大汗之位,草原上又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咳咳咳---”
駝背老者默不作聲,重重地點了點頭。
喘息了一會兒,白髮老者眼中閃過一絲淚水,喃喃道:“脫脫啊,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未能真正地統一草原部落,讓草原的雄鷹飛上大都的天空!你一定要幫我找一位真正的草原之王,率領我的子孫們踏進大齊的京城!”。
駝背老者雙膝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沙尼部落的營地中,一位滿臉烙腮鬍子的大漢用手中的彎刀剝下了一大塊生牛肉填進嘴裡,隨手端起桌上的一碗酒,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口。
一位灰衣侍從悄悄走了進來,大漢眼中一亮,低聲道:“怎麼樣了?老傢伙還有氣沒?”
灰衣侍從跪倒施禮道:“大汗還未歸天,只是氣息奄奄,恐怕撐不了三五日了!”。
烙腮鬍子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皮袍說道:“那還等什麼?召集部落兄弟們,乾脆今晚就動手!先下手爲強,鹿死誰手,就在此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