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流言

連瀛剛坐到座位就接到小洛的電話, 吞吞吐吐問她最近沒什麼吧,連瀛有點莫名其妙反問了一句,“沒什麼啊, 你怎麼了?”小洛那邊卻是緘口不言, 嘻嘻哈哈地岔開說, “沒什麼, 就是隨便問問,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連瀛掛了電話,想了想, 或許小洛也知道她提拔的事情泡湯了,又不好多問什麼。情緒隨之有些黯然, 她和孟昭歐在一起也才半年多, 真正在一起的時候也不多, 週末她總是上課,而孟昭歐作爲東正集團的總裁也絕不是個閒差, 加上兩個人還是出入還是避諱一些,自問也從未得罪過人,怎麼會有人做這樣的事情整她,或許就是那句老話,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爲。從道德禮法上來說, 終究孟昭歐是有婦之夫, 寫匿名信的人沒說錯, 這也是連瀛自己心裡無法紓解的苦。

想着想着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站起身去洗手間。眼淚還是忍不住溢了出來,連瀛閉着眼睛生生地將淚逼回去, 正要出去。卻聽得外面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手搭在門旋鈕上未動。

“聽說你們辦公室的連瀛副主任提拔不了了。”一個嗓音略尖的女音壓低聲音說到。

“沒有的事啊,我不清楚。”是秋姐的聲音。

“你不知道吧,據說是被人寫了舉報信,是…第三者……”略尖的女音帶着壓抑的興奮。

“哦,是嗎,瞎說的吧,她怎麼會。”秋姐依然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

“這你就不知道了,人不可以貌相,她不是總不找朋友嗎,沒準兒是這原因呢。”

“嗨,這可不能亂說,我還有其他事,先走了。”秋姐匆匆地結束聊天避開是非。

連瀛木木地看着已經手指骨節越來越泛白,好一會兒覺得手疼,才發現抓得太緊。怪不得小洛慌慌張張地打了電話來,恐怕這流言已經傳遍全行了。秋姐未說什麼恐怕也知道了什麼,只是不願多事而已。連瀛想起小時候寫作文曾經用了一句“人類要像鳥類愛惜羽毛一樣愛惜自己的名聲”,那時候自己還小,老師驚訝得不得了,還在班會上表揚了她,誇她愛看書,會遣詞造句。連瀛拿着作文簿回家讓媽媽看,連媽媽只是摸摸她的頭,說,要理解了真正的意思纔好用的。那時候她還不服氣呢。如今,突然想到這些,她的羽毛可能就此被潑了污水。

懨懨地走回辦公室,大家似乎心照不宣地不注意她的到來,連瀛也懶得招呼,直接埋頭開始工作。

一天下來,主任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張口“連瀛來一下”,閉口“連瀛過來”,其他人也各忙各地,素日裡的好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秋姐和曹力行他們都靜悄悄地誰都不怎麼說話,似乎辦公室每個人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連瀛想她的存在讓大家無法正常呼吸了吧,熬到了下班,連瀛抓了皮包就走,曹力行正在通電話,秋姐埋頭做報表,其他人都刻意地低了頭彷彿誰都忙着沒注意到她的離開,連瀛心裡悲涼,表面故作鎮靜,大喊了一聲“各位先忙着,我先走了。”轉身出門聽到後面有急急忙忙此起彼伏傳來的“再見”的聲音。

出了樓門,連瀛大大舒了口氣,閉閉眼睛朝公交車站走去。

連瀛提前一站下了車,轉到附近的菜市場裡,心裡空得發慌,買了一大堆菜,進門埋頭收拾各種菜蔬,忙活了近兩個小時,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式,連瀛捧了白米飯拿着筷子對着滿桌的菜發呆,左手食指的傷口隱隱作疼,是剛纔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削了一塊指甲,裹了創可貼仍然滲出了血,鑽心得疼。深呼吸一口,夾了一大塊魚肉放到碗裡,機械地塞到嘴裡,是誰說的心裡難過得要命的時候就去吃東西,把胃填滿是減輕痛苦的途徑之一,可爲什麼她卻每口都難以下嚥。勉強吃了幾口米飯,重新收拾了飯菜,痛苦是雙重的,她要忍受胃部飢餓的痙攣也要忍受食不下咽的折磨。註定,痛苦對於她來說是要雙重的。

放了拉丁舞曲,在屋裡拼命地扭來扭去,累得出汗,洗了澡,把自己重重地摔在牀上,朦朧中有電話響,接起來是孟昭歐的,連瀛說不出話來,只怕多聽幾句多說幾句就會忍不住哭,只推說白天事情太忙,現在累極準備睡覺,孟昭歐並沒有聽出異樣,叮嚀了幾句就掛了,連瀛捂着被子嗚咽了半天倦極而眠。第二天醒來,眼圈發青發腫,冷敷了仍不見好,只好帶了眼鏡權且遮擋一下。

辦公室裡仍是平靜地要命,主任似乎脾氣也不好,對着電話吼了幾次。連瀛只當沒聽見,把手頭壓着的事情一樣一樣整理了,秋姐還好,倒是曹力行有些怪,幾次偷看連瀛,連瀛索性大方地把眼鏡摘了,衝他一笑,曹力行不好意思,囁嚅了半天,說“別太累。”連瀛知他好心,感激地笑了笑。

連瀛去各個部門送宣傳材料,主任有心讓其他人送,連瀛不願多事,堅持自己的工作。遇到平時熟絡的,大家的目光多少有些躲閃,連瀛只裝作不知,只和熟識的人說笑幾句,留了材料就走,關上門,背後一片嘰嘰喳喳,連瀛緊走幾步在角落處喘息幾下。小人魚在魚尾變成雙腿後,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連瀛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兩樣,心口緊得厲害,每動一下就像是離了水的魚兒,只能拼命張着嘴。樓上樓下一圈走下來,連瀛彷彿耗幹了體力,再無精力掩飾慘淡的笑容。

黎志爽進來的時候,連瀛正擡眼喝水,看見黎志爽輕蔑的眼風掃過來,在她面上只停頓一下便轉到其他處。連瀛懶得理她,沒一會兒主任叫連瀛進去,原是信貸部門又要進行新產品大客戶推介會,需要部分宣傳工作,連瀛應了去看會議室如何佈置,回去取了東西再走進會議室,剛好聽到信貸部門幾個人侃八卦。說的是新近的“豔照門”事件,連瀛沒搭話直接到音響屋裡調音響,只聽一個小女孩感嘆地說,“阿嬌多清純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都不相信。”另一個小夥子也說,“是啊,我同學的偶像呢。”突然,黎志爽在旁邊涼涼地插了一句,“人不可貌相,貌似清純簡單的人可不簡單,什麼事情都能發生啊,我們這裡不是有現成的嗎?”小夥子半信半疑,“我覺得她很好啊,不像大家說的。是我喜歡的類型。”女孩子哼了一聲,“你們男的總是容易被色所迷惑。”

連瀛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她自問不與誰爲敵,人情世故上處得清爽,從不曾背後嚼人舌根,更不曾詆譭別人半分,而今卻屢次被污水濺污,魯迅說中國人的看客心理詭異得很,這些人原本與她無干,現在卻都爲了看戲不惜乾淨的人格當無聊無知的看客。手上的勁一下子過大,聲音的旋鈕突然被轉動,正在調試的噪音“哧啦”一聲竄了出來,刺人耳鼓膜,外面的人嚇了一跳,跑過來開了門,卻看見連瀛在裡面蒼白了臉正低頭修音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