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東樓當初是被李達擒住,然後獻給郭通的。
郭通並沒有害他,反而請郎中幫他養傷,而且專門用種藥給他活筋活血。
一來,他是想招攬這位何館主,二來,招攬不成,可以賣掉,在下九流還要往下的黑暗世道,有兩種貨更受歡迎,一種是妖魔,另一種是拳師。
可惜還沒聯繫好買家,四省水災爆發;而等水災稍緩,李達便反叛了。
雖然不知這二者達成了什麼交易,但毫無疑問,他是來痛打落水狗的。
自己就是那條落水狗。
更重要的是,二人都持械!
何東樓使的雙器械,刀夾鞭。
吳內思,也就是吳家武館館主,用的則是棗木棍。
拳師持械,兇險莫測。
以郭通現在的重傷狀態,糾纏下去,不說贏得了,但絕對逃不了。
何東樓的身影像是突進的獵豹,左右開弓,近三十斤重的大刀片甩出層層疊疊的銀花,這這是要半個身子擰勁才能擰成這朵大翻花來,噪音爆裂的像是直升機的螺旋槳。
郭通雙眼眨也不眨,淡漠如虎,一頭鑽了進去,刀片掛出了四塊肉,鮮血淋漓;但弓字伏虎,身體內炸出一道鞭響,爪影好似虎探指,指梢拉筋,指甲彈出四分之一寸,扣翻頭蓋骨。
何東樓心一凜,毫不猶豫的棄刀蹬地,右腳從‘崩’的從胯下彈起,化作一道黑影戳向對方胸口,何家走樁,蠍子倒尾。
郭通狠辣之色一閃,身子一晃,任由對方腳尖戳來,虎掌掃向對方右臂,是打算硬挨一腿換一條膀子!
何東樓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奸詐,鞭影‘嗖’的一下從腳樁中彈出,似閃電一般直戳向對方喉嚨口。
倒馬樁後的倒馬樁,這纔是真正殺招!
“倒下!”
地面突然一震,郭通腳底下忽然翻起一大塊泥土,而藉着這一晃之力,脖子剎那間縮沒了,像是有一口兇獸牙齒,惡狠狠的撞在了鞭子上,幾乎閃電般的一個僵持間,郭通的虎掌落在何東樓右臂上,一剜、一扣,一甩,一條帶血膀子砸在了樹面上。
郭通竟是用牙齒,咬住了鞭子,然後撕開了手臂!
何東樓兩眼一白,二話不說,直接被撕暈過去了。
一道極低微、極尖銳的刺肉聲,從郭通脖子以下第三根脊關節上傳出。
刺入之前,不見一點菸火殺氣。
吳家世代傳的是內家拳、梢子棍,都說棍練三月最簡單,但真正精深的棍術,其實是劍術。
在器械理論中,劍理和棍理其實是相通的;所以抗倭名將俞大猷寫棍法精要時,取名是《劍經》。
而內家拳的劍,是深山老林的隱士用來刺飛鳥而不渡的手段。
在這一擊中,他彷彿回到了當年峨眉山上跟老師傅刺劍的歲月。
然而吳館主精氣神匯聚的一擊,就像是戳在了一面‘滑不溜秋’‘軟若無骨’的泥鰍皮上,雖然帶出一大片油皮,但並沒有如同想象的戳中要害。
郭通猛的反身兩掌,一掌打斷了棗木棍,另一掌拍在了吳館主的胸口上,值得一提的是,掌心擊打處沒有半點傷勢,但是掌心之外卻鼓出了一圈淤血。
郭通迎着吳館主不可思議的眼神,咧嘴一笑,血水從嘴裡溢出,“吳家貼心掌,我也會!”
……
兩個拳師拖延了郭通不足十息時間,既已大敗,便能致死,但郭通已經來不及下殺手了,他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有成片的威脅正在向他靠近。
而在外圍,李達盯着蕭如海,看着他在地面上繪製一張複雜深奧的陣圖,而陣圖的中心燒了一圈碧色磷火,時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
“真的要這麼做?這可是法器啊,雖然獻祭後可以施展法器的全盛威能,但這也就廢了啊,你知道現在一件對活人有用的法器在天官市中炒到了什麼價位嗎,你知道多少人願意拿着官印去跟你換這件落魂衣!”蕭如海心疼的不能自已。
“別廢話,快動手。”
李達所學的法陣都是最基礎的,只能對付普通的鬼物,而要想獻祭這座法陣,則需要‘鎮魔神紋’。
蕭如海無奈搖了搖頭,眼看着落魂衣落入火中,捲起右手袖子,露出滿臂的麒麟紋,也就是麒麟臂,一把按在法陣上,頓時磷火高漲,一種難以形容,卻又重重疊疊,像是活人用野獸的腔調在嘶吼吶喊在傳出。
然後,火焰正中心,‘張果老’的這件邪教法器本體開始燃燒,但是一張張紙人從火焰中走出,這些紙人身上,有一道道碧藍色的紋路,就像是蕭如海手臂上的花紋。
‘這個死撲街當初教我的時候不是說他才八品麼,八品的鎮魔校尉,怎麼會有這種高級貨。’
李達心裡嘀咕了下,招了招手,護衛在左右的火銃手、弓弩手全部衝入了林中。
當初他爲了怕郭老大突臉,特意跟鹽梟借幾十副弩弓護身,結果這牛舵主還真是給面子,不僅軍用的弩借來一百副,還帶來了兩隻據說有狗妖血脈的看門獒犬。
敖犬、拳師,甚至是弓弩手,都不能讓李達徹底安心,畢竟那一位可是大拳師,受傷的大拳師,那也是大拳師,唯有法術,纔是對方無可抵擋的手段。
拳師和鬼怪、妖魔的關係是不一樣的,鬼物可以附體普通的活人,鬼遮眼、鬼撞牆;但對於拳師來說,卻無法攻擊到鬼物,不過到了拳術的境界越深,就能產生一種特殊的危機感,進而避開鬼物糾纏。
所以武行興盛,除了有武力上的保證外,也有在妖魔鬼怪橫行的世道保命的原因。
然而妖魔,則是小拳系拳師的目標,獵殺妖魔,換取種藥,是一種營生,也是學拳的手段,這也導致武行中誕生了獵妖人這種職業。
落魂衣做爲驅使鬼物的法器,可以說再也找不到一件比它更能剋制大拳師的存在了。
“你就不要去了吧,”李達回頭對良白羊道。
在大嫂面前弄死大哥,雖然李達一貫沒心沒肺,但還是有點心虛的,悄悄找個地方埋了比較好。
良白羊一身素衣,打扮的跟個俏麗的寡婦似的,默默的搖了搖頭。
“我感應到了,落魂衣抓到人了,唔,好小子,這麼油滑!”
……
郭通眼角微微抽搐,頭一次誕生出不好的感覺,除非戰場上人擠人的大戰陣,或者是朝廷五大營的精銳,不然想單憑人數就能壓死他,幾乎不可能。
但是在頭一次,他有感覺到,或許自己這一次真的是要栽了。
身體內部的舊傷反噬是其一,連續大戰受的傷勢是其二,箭簇如雨的場面是其三,最重要的,是林中那一道道若有若無的白影,拳術、獨門勁力、身法,都對這些贓東西沒太多用處。
‘李達這小子,莫非請了他師傅出馬?’
忽然警戒感大作,郭通毫不猶豫的身影暴退,一道涼氣一竄,然後消失,而原本所在的大樹上,一張紙人貼在了上面,腦袋翻開,露出擬人的笑容來,那漸漸顯露出的圖案,似乎正是自己五官流血的模樣。
“走!”
由於江水氾濫的影響,河堤兩側的樹林大道都有被沖垮的跡象,泥水混合的地面,像是攪合的芝麻糊一樣。
這種環境也很好的幫助他擺脫追兵。
不過就算是他,趟泥步趟上上千步,也幾乎把持不住氣血,稍一放鬆,兩條腿當即有一半陷踩入泥中。
緊隨而來的,便是身體內部的劇痛,右肩忽然鼓起,‘啪’的一下,血汁混着肉汁炸開,體內關於百花手的勁力變化突然消失了。
郭通忍着劇痛向前爬着,泥水從袖口衣角涌進來,他知道自己現在自己身體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他現在必須找到一個地方,坐樁穩住氣血。
不過不知何時起,衣服好像越來越沉了,郭通忽然目光一縮,原來不知從何時起,紙漿混合着泥沙涌入了衣內。
體表不知從何時開始,覆蓋了一層白色漿質。
好似有人在耳邊吹了一股冷氣。
魂魄僵硬。
再然後,鋪天蓋地的弩箭就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