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在陳府這十天過的很充實,拳術不僅融入了衙門的器械術,火候更進一步,正式邁入武行學徒的層次,還幫大嫂下了個蛋。
不過好日子終於到頭了,碼頭上傳來了一封信,良嫂看了後遞給李達,李達看後面色一變,便匆匆出了門。
惡面陳見狀,低聲道:“郭通是要回來了?”
“差不多吧,”良白羊平靜道:“不管成敗,他都要回來收尾了,雖然信上沒說,但他這次很有信心。”
“得罪了衙門、得罪了商人、得罪了上下游漕幫,他拿什麼翻盤?”
良白羊眼中閃過一絲屈辱,“當初那人,背景,很深,來自漢留。”
惡面陳臉皮一抽,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忌憚。
……
春夏之交,老天爺間歇性的落下一個大霹靂,然後就是烏雲滾滾,暴雨傾盆而下。
“這是要變天的節奏,”李達擡頭看了眼天上陰沉的天氣,自言自語。
話音一落,‘噼啪’一聲天雷巨響,然後落雨如柱,頃刻間就將整座城池淹入狂風暴雨之中。
在這密集的雨水之下,一朵朵黃皮紙傘像是蓮花一樣盛開,大街小巷,花開朵朵。
十天沒出門,李達很敏銳的感到了氣氛的不對勁,街頭巷尾,多了很多身穿破爛衣服的漢子,麻木的雙眼中,有一種烈火在孕育。
漕運碼頭工的身份很複雜,破產的農民和小手工業者、盜賊、賭棍、強盜、罪犯,來自天南地北,能安心待在碼頭裡,得益於漕幫嚴厲的幫規以及封閉的環境。
而如今管事的不在,這些人一旦上岸,便是優質的犯罪分子預備役,這也是爲什麼衙門會容忍郭通的原因。
按照現在的話說,郭通就是某大型工廠的老闆,上萬人靠他吃飯,是地方經濟的貢獻者,牽連甚廣,一旦廠子倒了,這上萬人怎麼安置,這可是絕對的老大難問題。
用古代話來說,郭通這種行爲是通邪結黨、挾養奸軌、上幹王法、下亂吏治、把持官府、欺壓良民、以私害公,衙門不能制也。
沒辦法,山西煤老闆,不,漕幫郭老大,就是這麼吊!
一路無話,撐着油紙傘,李達一路趕到了碼頭,只見貨物堆積如山,數十條漕船堵在河道上,幾乎把整個河道都要塞滿。
衙役書吏正在不斷做着工作,但是船隻出了問題,你總不能讓人開到河裡沉了。
漕運搞了這麼多年,內裡有太多的環節可以操縱,別的不說,單是陽奉陰違這四個字,就足夠讓人頭疼。
李達沒見到四大金剛的任何一個,不過他在東南角的倉庫門口,看到有一羣人圍堵着幾個富商,其中有一個正是蘇州茶商楊萬千。
“就是你們這些奸商,逼的郭老大不得不出走,你們連我們的賣命錢都要賺,良心被狗吃了,大傢伙說是不是!”
“綁了他們,讓他們家人帶銀子來贖,一人一千兩銀子,足夠我們分了!”
“這些奸商肥的流油,殺了能吃肉。”
圍堵的人羣中,眼神冒出綠油油的光芒。
在這些人眼中,
命就是錢,
富就是罪。
其中一個富商見勢不妙,連忙大叫道:“我們是郭老大請來商量通漕的,你們想幹什麼!”
“郭大哥明明不在,你這是糊弄鬼呢!”
“弄死他們,弄死他們!”
拿暴力維持秩序的組織,一旦失控,暴力就會變成動亂的根源。
幾個富商的聲音在人潮中翻不出半點浪花。
“幹什麼,幹什麼,都來這裡湊熱鬧啊!”
“李兄弟?”
“李小哥!”
李達在碼頭的名氣不算小,畢竟從古到今,無論什麼幫會組織,兩種人都是不能得罪的。
一種是領導夫人。
一種是領導小秘。
他是小秘。
更何況是李達將鬧事的碼頭混混給收拾掉,可以說是整件大事的導火索。
“是郭哥讓我來接人的,讓路,”李達對着眼前凶神惡煞的一羣人,淡淡道。
人羣中頓時一陣嘈雜,郭通的名號在這裡還是很管用的。
“我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郭哥多少天都沒出面了,”有人突然道,隨即引發一大片的附應聲。
“對!”
“讓郭哥來見我們!”
“讓他給我們解釋!”
這些漢子對富商有怨氣,對這起事件的製造者,未嘗沒有憤怒。
畢竟,他們是靠碼頭吃飯的,砸人飯碗,別說老大,親爹都沒用。
當然,若是郭通在,憑他的臉面,沒人敢放肆,但眼前就只是小秘而已。
一個斯斯文文、和和氣氣的小秘書。
欺軟怕硬,這是人的天性。
李達撓了撓鼻子,暗自嘆了口氣。
說實話,從本心來說,他是不願意多管閒事的。
尤其是這些財大氣粗、腰纏萬貫的賈人。
這跟道德水平、見義勇爲沒啥關係。
最主要的原因,
他窮。
像他這種窮屌絲多多少少有一種仇富情結。
他不至於扮演搶劫者的角色,但這些人要是被搶了,被打了,他也不介意拍拍手掌,幸災樂禍。
但他有踢翻杜家武館的小目標,而知道杜五與郭通的關係後,他便知道,單是拳術練的好,想要踢翻武館幾乎不可能。
良白羊說過,郭通這人心性涼薄,表面稱兄道弟,其實只拿兄弟當工具,要想踢翻杜家武館,取代杜五,除非你拿出比杜五更大的價值來。
這些富商既然敢來碼頭,不管是不是得到郭通的信件,那都是一種良好的信號,代表着供貨商向渠道商屈服了,這時候再鬧出事端來,那就真的是沒事找事了。
李達目光掃在人羣中,在叫的最大聲的幾個人中,突然發現一道熟悉面孔。
杜家武館蔣元成,正是被自己KO的那一位,藏在人羣中,看見自己處於被圍攻的狀態,眼神中閃過一絲得意與怨毒。
失手敗給這位,他被杜五活活抽斷了三根竹鞭,若不是師兄弟苦苦哀求,早就被掃地出門了,可想而知,他對於李達的怨恨。
“讓郭哥說話,你算老幾,你沒資格跟我們說!”他吼道。
這幾個江南富商何曾見過這番場面,暴雨之中,被上百個面貌兇狠、手持棍棒的兇人圍住,看自己的眼神都是綠的,磨刀霍霍,就像是看肥羊,手腳都在發抖,除了楊萬千還算鎮定外,有一個胖子直接腿一軟,跌坐在地。
李達不管心裡怎麼想,表面還是一副淡定的模樣,一手撐着傘,一邊往人羣裡走。
“我說,各位——”
李達右臂肌肉子一鼓一縮,傘沿突然跟刀鋒一樣轉起來,雨珠四濺,劈頭蓋臉打來,像是鋼珠子打在臉上,這些人紛紛捂着眼睛慘叫起來。
而蔣元成也沒想到李達突然發飆,等他反應過來時,人挨人、人擠人,他已經沒有騰挪地方。
兩眼一花,迎面而來的是鐵柱一樣的拳影,雨簾炸在拳面上,全部被炸散開。
胸口一陣劇痛,肋骨彷彿要剃出肉中,蔣元成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
不過一個月,他是怎麼練出架子勁的。
拳勁兇猛,雨天地滑,周圍七八個人一同被掀翻在地。
“你——”
蔣元成到底也是練家子,翻身一滾,腳步內扣就要蹦起。
然而李達早有準備,欺身蹩腿,撞在對方膝蓋後側,一拉一扯一帶,踩拉着對方腿骨筋帶‘咯咯’作響,重重按砸在地面上。
李達眼中惡氣一閃,手掌揪着頭皮,‘砰’‘砰’‘砰’的往石子地面砸去。
地面的小水窪中,絲絲血水滲入其中,攪成灰紅色。
一聲又一聲。
人羣漸漸安靜了。
所有人都被李達的狠辣驚住了。
直到對方氣息幾無,李達才丟開對方腦袋,摸了把臉上水珠,在瓢潑大雨中站了起來,平靜的笑着。
“……我說,郭哥和管事的不在,我就是碼頭上的規矩,你們有意見?”
全場安靜如雞。
李達彎腰,撿起油紙傘,走到幾個商人面前,“走吧,幾位員外,到裡面歇歇腳。”
“謝、謝謝兄弟!”
“李小哥真是好漢子、好漢子!”
“兄弟真是能鎮壓場面的!”
那個腿軟的大胖子更搞笑,抱着李達肩膀就不撒手,帶着哭腔道:“大兄弟你總算過來了。”
李達抽了抽嘴角,表情淡定,“幹我們這行是要講規矩的,你們都是貴人,我來了,自然要保你們平安。”
“李兄弟真是條好漢,”就連楊萬千都感慨道,“多虧你了。”
李達淡定的點着頭,在前面領路,心中卻在暗道:‘你們是不是傻,鎮不了場面,我大不了往人堆裡一鑽,被揍的還不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