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對視着,
表情,不一而足,
曹道長,像是偷小三被抓的丈夫。
李達,陰沉的臉中,又帶着幾分輕鬆。
“誰讓你進來的,知不知道規矩!”曹道長大怒,語氣間卻透着幾分心虛。
“師父,我在義莊發現了這個,”李達從袖子裡掏出半截香。
“這是勾妖香嗎,師父?
我被上身,就是因爲這個吧,師父。
道門清規戒律,我這做徒兒的自認爲沒有犯過半點,尊師重道,也不在人後。
師父,我犯了何錯,你要清理門戶!”
一聲聲師父,像是巴掌,抽在曹道人的臉上。
“混賬,說什麼胡話,柱子,你大師兄犯病了,帶回去鎖起來,讓他反省!”
一道高大的黑影站在門口,手上拿着的,是磨好的剔骨尖刀。
老實巴交的臉上,有一絲隱藏的興奮與狂熱。
“大師兄,得罪了。”
李達一言不發,沒有反抗,別說他‘道行盡失’,就算手段仍在,仍擋不住一刀。
過了一會兒,柱子推門而入,溫順的道:“觀主,大師兄鎖好了,就算他怪病復發,也掙不開了。”
曹道人點頭,語氣突然變的十分和藹,按住對方肩膀,“柱子,你在我觀裡做了這麼多年,有沒有想過做我的徒弟。”
柱子臉皮一下子漲紅,結結巴巴道:“願意,很願意!”
“那好,等過了年,我跟外面同道說一聲,正式收你入門。”
曹道人忽然抓住對方的手,老臉上閃過一絲猙獰,“不過,你要幫老道我做一件事,這事有點犯規矩,你得想好了。”
“師父說什麼,我做什麼!”柱子垂下腦袋,一字一句道。
……
打發走柱子後,曹道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老臉陰晴不定。
曹道人姓曹,名溪,就是經誦三千部,曹溪一句亡裡的曹溪。
所以他一直覺自己是有慧根的,就像禪宗的那位老和尚。
他註定會成爲白雲觀,第三位練出道行的大人物。
可惜,他不是。
經義、道解、法文,他理解的比誰都通透。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感應又是一回事。
他一直以爲,白雲觀也就這樣了,後繼無人,道統漸漸失傳。
直到他機緣巧合的收了這個徒弟。
他的天賦,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
這本該是極開心的事,後繼有人了,門派發揚光大了!
但曹溪並不全是開心,甚至隱隱有些嫉妒,憑什麼,憑什麼這種天賦沒落在自己身上,自己這麼努力,老天何其不公。
這種情緒一直埋藏在心裡,畢竟,他要靠這徒弟撐場面的。
直到,徒弟越來越有主見,他開始嫌棄這白雲觀太小了。
外面花花世界有多大,朝廷的吸引力又有多大,曹溪比誰都清楚。
但這裡,就是自己的全部榮耀。
二人的間隙越來越大,終於,曹溪忍不住,開始下手了。
師父的本事,徒弟學了,升堂入屋的弟子,不聽話、不尊師重道、不守門戶,那就是逆徒!
師恩如父,
忤逆孽子!
徒弟可以再收,哪怕沒有道行。
對方的本領超出自己,再闖出名聲,這白雲觀的道統,算誰的?
他是白雲觀第十三代掌教!
他死了,
別人才能上位,
他不死,
他就是規矩!
……
猴腮臉上山,滿臉愁容,陽司的兩位大人不在家裡,到底去了哪裡。
說好的過年動手呢。
他想到第一次見面的場面。
三班捕頭直接把他拎到縣衙,
縣令直接親自接待二位大人,
還順帶給他倒了一杯茶,
可憐他連捕快都第一次見,更別提縣令這種大人物!
他當時就明白,一定要聽二位爺的話。
更何況,這對於自己來說,也是一件大好事!
同門恩情,
哪有什麼同門恩情,
都是混口飯吃。
你把位子佔了,
不把你弄下去,
我們怎麼上去,
別講感情,
沒有感情,
陰的就是你!
“這不是白雲觀的雜役道人嘛。”
誰他孃的是雜役!
猴腮臉憤怒的回頭,就看到一位小腳老太,靜靜站在身後,老臉擠的跟梔子花似的。
“黃居士!”猴腮臉連忙躬身,這可是位大金主。
自己未來的主要客戶。
“您一個人來?”
往常這老太婆來的時候,觀外總伺候着兩個小丫鬟,也不讓她們進來,說是撞了神不好。
今日怎地一個人?
說好的一頭豬呢?
“嗨,老婆子我擔心她們跟我搶雞吃,這些小丫鬟,還有我那孫子,總是關不住嘴,”老太婆咯咯直笑,像是雞叫。
猴腮臉暗暗鄙棄,窮人家過年也能弄塊肉,你這老太婆也太不要臉了,真來吃白食啊。
等自己當了觀主,外人不交錢甭想進門。
“咯咯咯,你不懂,小的們吃的可多了,咱可不能跟它們搶食,再說了,我家老頭子纔去世不久,肉,得省着吃。”
猴腮臉心中嘿了一聲,你家百畝良田,幾個小崽子,再能吃,能吃多少?
“來,山路難走,扶老婆子一把。”
老太婆伸手,
然後,
露出一隻滿是黃毛的,
爪子!!
……
李達被關到籠子裡,這在預料之中,畢竟就算徒弟發現了自己陰謀,立刻下殺手的可能性也不大。
畢竟,這年頭,
殺人是犯法的。
雖然他一下子殺了兩。
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都是黃皮子動的手!
門外人影晃盪,柱子陰着臉走了進來。
沒有之前的傻氣、憨厚,
剩下的,只有一種惡狠狠的氣息。
在窮困的山坳子裡,爲了一口面,一張餅,玩命的氣勢。
並非窮山惡水出不了好人,
只是,好人,大多餓死了。
“香,是你上的,通風報信,也是你乾的,”李達的語氣是肯定,而非疑問。
“大師兄,你死了,我就是繼承人了。”
“也對,猴腮臉是假聰明,你是真奸,他鬥不過你的,裝了七年啊,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柱子眼中,閃過一絲兇狠的氣息,“老頭子本想把你逐出師門後再動手,我有點等不及了。”
“你現在就要殺我?”李達神情微變,對方的狠辣,有點出乎他的預料。
“至少要挑斷兩根筋。”
李達身子微微向後傾,摸到了牀沿,摸到了刀柄。
腦海中,有一道幽幽的聲音一直在重複,
讓我上身吧,
我上身了,
什麼問題都能解決。
但李達哪怕冒着生命危險,也不會再這麼做,黃皮子進步很快,再讓它上身幾次,自己未必能制的住它。
‘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這關鍵時刻,敲門聲響起。
“好徒弟,還不接客!”
這聲好徒弟肯定不是喊的李達,柱子眼光閃了閃,尖刀收入袖中,給了李達一個威脅的眼神,關上了門。
同一時間,李達鬆了口氣。
援軍到了。
李達第一次被動的人格切換,是在碰上黃老太時的事。
當時他很是擔心,
懷疑上身的黃皮子在搞事。
後來感覺不對,
黃皮子的確是在搞事,
但是,還沒能強到能主動切換人格的地步。
所以,得有誘因。
黃老太,言行舉止,不大像是常人。
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一股血腥氣,透過門欄,傳了過來。
李達抽出了刀。
以白雲觀的經濟水平,能弄兩條鐵鏈子已經是極限了。
幾塊木阪,還擋不住這口刀的刃口。
李達推開了門,腕上還纏着兩條鐵鏈子,
提着一口血跡斑斑的長刀。
看樣子,
就像是,
越獄的死刑犯。
院子裡一股腥味,雞籠子裡的兩隻雞,現在只剩一地雞毛。
還有半塊雞皮掛在籠子上。
李達吸了口氣,這老太婆吃雞,是真不客氣啊。
走入大殿,一具屍體兩眼凸起,鐵青着臉,兩條腿還微微抽搐,肚皮被掏了個空,乾癟着,死的不能再死了。
這場景,就像是VR視角的美劇。
柱子死不瞑目。
“長的醜,就別出來接客,看吧,現在把客人惹火了。”
李達眯着眼,不忍直視,從屍體上踏了過去。
祖祠那邊,隱約有尖叫聲傳來。
薪火相傳的牌匾下,曹道人驚恐的往後爬,在他身前,是一隻渾身黃毛的怪物。
樹上纏的,
柱子上裹着的,
地面上遊走的,
全是黃毛。
黃毛中心,是一隻半人半妖的玩意。
腳下是人立的毛足,柔順的皮毛披在背上,像是合身的皮毛大衣。
臉還是人臉,似是年輕了二十年,皺紋沒了,徐娘半老,一嘴好牙口。
不僅吃雞,
骨頭也啃的倍有勁。
一手還抓着胃。
血水從指間縫隙中留下來。
牙好,
胃口就好,
吃嘛嘛香。
“以您的道行,早已不用血食供奉,何必犯忌諱!”
曹道人雖然沒練出本事,眼光是有的。
對面這妖怪很強,或者說,能化成人形的妖怪,本事都差不到那裡去。
但是,就好比野人才會茹毛飲血。
妖怪,
也一樣。
道行越高,就越守規矩。
這是一種自我約束。
沒有約束,也不會有這份能耐。
“因爲這是我邀請的客人,”李達笑容滿面的走了過來,毫不見外的拉住老太婆的爪子,親熱道:“幾天不見,您身子骨更好了。”
“嘿,小道長,你的本事也長進不少嘛,”黃老太目光奇異的看着他。
李道士道行恢復,
它看出來了。
在精神層面,道士是一泓湖水,碧藍如洗,波瀾不驚。
黃老太就是火焰中的怪獸。
還有一道純粹的青光,雖然比起這二位妖弱上許多,但論起純粹,還在二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