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在狂風暴雨中狂奔真不是個人乾的事，這是徐樂的親身體驗，再加上他身上還穿着一個比他大不止倆號的大雨衣，整個人都被籠罩在裡面了，徐樂在跑的過程中還得時不時的提拉一下，以免被絆倒。
不知是雨水太大還是什麼原因，徐樂感覺自己眼睛裡脹脹的，很難受，伸手胡擼一把，更難受了。
“哎呀，怎麼漲這麼大的水，都漫河了”
“是啊，我家糧食還沒收回家呢，這一下不知道又要拖到什麼時候了，唉，這幾年雨水特多，莊家不好種啊”風調雨順纔是農民最希望的，這三天兩頭就來場暴雨還真令人堪憂吶。
“這路都淹了，怎麼過啊……”
徐樂憋着一口氣跑到瀾河那裡時，那裡已經聚集了三三兩兩人，有些人手裡還拿着電筒。這個時候是城裡百姓做晚飯，圍着桌子看電視的時候，能在這裡抱怨的人也都差不多是出來看農田的。
站在已經過小腿的水裡，徐樂茫然四望，前方灰濛濛一片，透過微弱的燈光可以瞧見是渾濁的河水。
徐樂又朝前走了幾步，腳下已經有些不穩了，但還不至於跌倒，他只是能感覺到有一股衝力在推他的雙腳。
“這不是徐樂嗎？哎徐樂啊，你怎麼來這裡了？”一男人回頭就瞧見穿着雨衣的徐樂正一步一搖地踏進水裡，有些擔憂的問道。
徐樂擡頭，愣了好幾秒眼神兒纔對上：“齊伯，我，我爸媽還沒回來，我來看看。”又朝左右張望了一下，“齊伯，你看見我爸媽了嗎？”
“你爸媽？哦，對了，剛纔我聽見有人說瀾河對岸那裡困了幾個人沒法過來，這水漲得太快了，你要不去那裡找找？”
“啊，哦哦”徐樂趕緊朝前行去。
這次徐樂沒走多遠就看見一手抓着樹，一手拉着自行車，正在那裡和同夥抱怨的宋紅英。雖然宋紅英在徐樂心中那一直都是高大母親形象，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倒下，和他爸那就是天生一對。
可此刻徐樂嗓子就那麼一顫，一聲長呼驟然喊出。
“媽——”
“哎？”宋紅英對自家兒子那熟悉嗓門可是做夢都分得清，當下順口回到，“兒子？樂樂？哎，是樂樂嗎？樂樂，樂樂……”
“媽——”徐樂又是一聲長喊，這第二聲明顯比第一聲來的有勁兒，“媽，是我！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沒呢，”宋紅英抓着大樹的手更加用力，如果不是無法過去，她這時特想把自家兒子摟懷裡抱着狠狠地親一下，“兒子，你咋來了？家裡穀子收沒？”
“收了，全部都收了。”
徐樂已經走到水漫過膝蓋的地方，無法再過去了。
“我聽三爺爺說這兒漲水了，就想着你都還沒回來呢”雨衣下襬徹底浸泡在水裡了，徐樂動一動都覺得很難，“媽，別擔心，兒子這就來幫你。”
“哎，我說兒子啊，你慢點走，算了，你還是別過來了，這兒的水深，啥也看不清楚，等水退了我就回去”宋紅英看着兒子小小的個子在水裡艱難的走着，頗爲擔憂，“兒子，你別過來了，去叫你爸來，那懶人，都不知道來找我一下，果然兒子比老公貼心吶”
一波大雨襲來，嗆了徐樂一口雨水。
“爸還沒回來啊？媽，你小心點兒。”
宋紅英原想着回去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一下老徐，可聽見徐樂說的話，當下心裡就是一顫。老徐和她做活的地方不同，平常兩人回家的時間也就差個一前一後，今天他們知道家裡還曬着穀子，商量着都早點回來，她被困在這裡差不多也都有半個時辰了，孩子他爸居然還沒回來。
“樂樂啊，你聽媽的話，先回去，別過來了，等水緩了我就回去。”就算心裡再有多麼不詳的預感，宋紅英也不可能說出來讓兒子陪着自己擔心，“聽媽話啊。”
徐樂哪知道他媽的用心良苦，他就只知道疼他愛他的老媽此刻正被困在水裡呢。
“沒事兒，老媽就不要擔心啦，這點水難不住你兒子的”
“是啊是啊，我們誰不知道，樂樂可是從小皮到大的啊，老宋啊，你就愛瞎操心”已經有人站在徐樂那邊兒說話了。宋紅英沒法，她不可能跳出來指着這羣左鄰右舍的鼻子說這不是你家的崽你們當然不操心了！
“那樂樂，你，你慢點，哎，小心點兒”
徐樂走的很小心很小心，但即使這樣等他被腳下一個不知名的東西絆一下直直摔進水裡的時候才悲催的發現他的確高估自己了。
鼻子眼睛嘴裡全部嗆了水，還是髒水！
“啊！樂樂！兒子——”看見兒子一頭栽進水裡，要不是身邊有人拉着宋紅英的手臂，她差點直接就撲了過去，那一下，心臟的跳動都有短暫的停滯。
“啊——”徐樂只來得及啊了一聲，整個人就囫圇地滾了下去，寬大的雨衣裡浸滿了水。
手下撲棱，無處着力。慌亂、無措、恐懼、不甘，還有一瞬間的思想空白，難道他徐樂就這樣被水淹死？
天太黑，徐樂落水這一幕，除了他媽和身邊的幾個鄰居，在另一邊的幾個農民不可能注意到，真是天要亡我啊。
回想過去活了短暫的十六年，徐樂很有些感慨，早知道他有今天，他怎麼就沒多享受享受呢，多孝敬孝敬父母呢，還總讓他們爲自己擔心。
“抓住，徐樂，徐樂……”
隱約中有一道穿透耳膜的聲音從水下四面八方傳來，是死神來了嗎？可《死神來了》他還沒看完呢？
“兒子，兒子，樂樂……”
“手伸給我，快點，快……”
徐樂覺得自己的手很重，要不然他爲什麼覺得那麼疲憊，連動動手指都艱難。
“快點，手給我，徐樂，你他媽敢給我鬆手，我，我，看老子今兒不弄死你爸媽”
啥？弄死他爸媽？爲什麼？還有，這人誰啊，怎麼這麼兇？
“你敢——”幾乎是咬着牙憋出的這倆字，徐樂不管眼前人是神是鬼，雙手只是一個蠻橫地攀住那人的身子，身子更是像只滑不溜秋的泥鰍似的直往那人身上爬去。哼，敢弄死他爸媽，就算是死神來了他也不允許！
“啊——”好不容易纔把心頭的那口氣喘出來，徐樂手下死死地抓住讓他攀附的男人，前一刻，換做是任何一個人在哪裡徐樂都會毫不猶豫地伸手死死勒住。
徐樂渾身抖得像個篩子一樣，後怕的。
“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男人的大手不算輕地拍着徐樂的後背，隔着雨衣仍能感受到身上小孩顫抖厲害的身體，“沒事了，不要害怕。”
徐樂被安撫了好一會兒纔有些哆哆嗦嗦地擡起頭，驀然撞進那雙熟悉的帶着狠勁兒的黑亮眼眸中，那一瞬，不知怎麼的，眼特別脹。
張強望着扒在身上的小孩無聲落淚，半響，才把大手放到小孩的後腦勺，輕輕用力，把小孩的臉壓進自己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