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之後,樑偷兒才緩緩開口,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只是心裡覺得很不安。習武之人的靈覺往往很準確,而我一直覺得這裡有什麼古怪。從我一進到這裡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恐怕……”
偷兒話至一半,停了下來。可是他的話就像是黑夜裡的鬼火,可怕的不是火光本身,而是它背後的東西。
又是一陣沉默。隨風和碧涵兩人互相看着,都沒有開口,又陷入了死寂。
樑偷兒皺着眉,從懷裡取出了那塊法牌。道:“這塊法牌是我師父留於我護身之用,從剛纔開始,它一直在發燙。這裡恐怕還有什麼……”說着,他把法牌舉起,輕輕地嗅了一口。一股溫熱的木香。
隨風愣了愣,有些低聲地道:“那要不我們連夜趕路離開這裡?”
樑偷兒搖了搖頭,道:“此刻夜已至半,山高路險,我們能走多遠?況且我覺得,剛纔的女鬼根本就沒死。只是暫時被我們傷了元氣,若是再等一刻她吸足了陰氣恢復了實力追了上來,在空曠的野外我們毫無防備一個都活不了!”此刻的他一臉的嚴肅,根本看不出來是先前那個調皮古怪的樑偷兒了。
隨風被他突然而然的氣勢所驚愕,想了想確實無從反駁,半晌說不出話。碧涵也是久久的沉默,只剩下了樑偷兒在裡面左右踱着步。
過了很久,不知是不是因爲夜深了,廟裡的溫度一下降了很多,寒氣冰冷刺骨。雖然有一火堆,可是即便靠的很近還是會覺得很冷。樑偷兒不再踱步,皺着眉頭,看着正中的三清神像,心裡隱隱愈發覺得不妙,不祥的感覺在一點點提升。
忽然他神色一動,接着詭異地笑了出來,緩緩地微笑道:“你們難道沒覺得中間的太清神像有些不大對頭麼?”
“嗯?”隨風一怔,猛地反應過來,“之前我剛到這裡的時候,便覺得它的眼神很妖邪。你發現了什麼了嗎?”
樑偷兒臉上的笑容更甚,即使背對着看不到,隨風還是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你怎麼了麼?”
“呵呵”樑偷兒歡笑一聲,身形如電,一下子騰了出去。腳下彷彿踩着虛無的基石,兩個起伏便躍到了太清神像前,長劍高舉,劍身神光熠熠,微微顫動發出一道似劍吟似龍嘯的聲響。樑偷兒左臂揮動,一道金光劃過,如同驚雷炸響,匹練橫空。不知爲何,簡單一劍竟有這般威勢,隨風站在後面,看着那個騰在空中的身影,心裡滿是羨慕:他比我大不了多少,何時我才能像他這樣厲害?
劍光一閃而過,接着一聲悶響,並不似刺入了中空的塑像中,更像是插入了什麼實體。樑偷兒也鬆開了手,從空中落了下來。
落到了地上,偷兒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往後退了幾步。他剛退完,整個塑像突然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起初只是微微地顫動,接着越來越劇烈。就像是有什麼活物在裡面劇烈地掙扎,而插在老君眉心的純鈞劍不住地發顫,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劍吟。似在說着人們聽不懂的劍語。
“滴答,滴答”莫名的滴水聲在安靜的夜裡聽起來尤爲地突兀。隨風兩人四下看了又看,也沒發現哪裡有水漬。
“你們過來吧,不用擔心了。”樑偷兒的聲音不大,但卻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雖然是這麼說,可還是避免不了心中的忐忑。隨風內傷在身,走路都很難走穩,碧涵小心地扶着他一點點地走到了樑偷兒身邊。
“啊?!這是,這是——”兩人同時驚呼一聲,碧涵捂着嘴,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也許是因爲一點點的害怕,碧涵不經意間往隨風身上靠了靠。
純鈞劍深深地沒入了塑像之中,劍身在隱隱地發顫,一縷漆黑如墨一般的**沿着劍身上的細紋流了出來,一點一點滴在了地上。黑液滴在了地上後很快就消失不見,不知道是不是滲入了地裡,只留下一小塊黑色的痕跡還有着一股淡淡的腥臭的味道。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隨風邊問一邊輕輕地拍了拍碧涵的肩膀。
“沒事了,危機解除了,說話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看着隨風一臉的嚴肅,樑偷兒越發覺得好笑,也覺得一陣發自心底的輕鬆。“剛纔與她相鬥的時候,心裡就一直覺得很奇怪。雖然確實如傳說中所說的那樣刀槍不入完全不會被凡物所傷,這把劍卻可以輕易傷她,想來此劍有破邪之效,可是她中了我一劍之後雖然看起來傷得很重,可是實力幾乎沒有減退。這和書中所寫的‘千幻之身,一破即潰’完全不一樣。當時我就覺得,這可能不是千幻真身只是至陰之氣所成的實體,還沒有擺脫真身的束縛……”
接着,樑偷兒又將心裡剛纔那些猜測說了一遍。當聽到樑偷兒將掌心雷之術刻在地上無巧不巧地破了環境的時候,隨風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先前閉目等死之時聽到的雷聲並不是虛幻。現在想想後怕不已,若是當時樑偷兒晚發現一分,或是他佈陣的時間在長片刻,那麼隨風早已身死茶涼。
“所以,當她看似被此劍破邪之力所滅之後,我還是心底有些不安。後來才猛然反應過來,那只是一個虛體,她的本體還在。結合我之前的推斷,想必她的本體一定是被之前的高人封在了這個大殿中,準備日日以道德真經的業力洗禮。不想後來這裡衰敗,而她也沒有完全洗盡惡念,又再度滋長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她的本體就在這尊神像裡?”隨風聽了這許久,試探着猜測。
樑偷兒一愣,轉過頭盯着他看。“你在看什麼,我臉上有花麼?”隨風被他盯得有些發毛。偷兒哈哈一笑,道:“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聰明,當時我也沒有在意,只是覺得可能藏在這裡的什麼地方。還是因爲它我才明白。”說着,從懷裡取出了剛纔的羅盤。
此刻的羅盤看不出什麼特別,看着樣子指針應該是指着南北方向,和普通辨別方向用的羅盤並沒有什麼不同。“這是,羅盤?羅盤不是隻能分別方向嗎?”碧涵奇道。
隨風看了一眼羅盤,又深深地看了樑偷兒一眼,平靜地道:“你師父一定非同一般。”
彷彿沒有聽出隨風話裡的猜測意味,樑偷兒呵呵一笑,道:“堪輿之術博大精深,以羅盤指針來辨明陰陽走向。我所學不過皮毛而已。做我們這一行,什麼都要有所瞭解。有幾次摸進皇宮,幸虧有它在,不然我就被困在了紅塵太液陣裡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劍身上不停往下滴的黑液似乎流盡。樑偷兒掃了一眼,神色一肅,恭敬地站了起來。隨風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還以爲又出了什麼變故。
樑偷兒不發一語,也沒看到隨風不解的神色。畢恭畢敬地對着太清神像施了一禮,口中似還有聲音:“弟子今日事出無奈,褻瀆了祖師神像,請祖師恕罪。”拜了三拜,這才起身,走上前去,伴隨着一陣吱呀的奇怪聲響緩緩地抽出了深沒入塑像內的純鈞劍,在太清神像的眉心處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窟窿。
“那個女鬼的原身真的在這塑像裡嗎?”隨風說着接過了樑偷兒遞過來的純鈞劍。
樑偷兒斜彎着嘴角,道:“原先是在這裡,想來那位高人將她封在塑像裡經過這些年真經吟誦的洗禮,真身的怨氣早已散了不少。這把劍也不知是何來頭,竟有破邪斬妖的神效。在此劍的效力之下,陰穢之物都化作一灘黑水去了。沒想到我們隨便選的落腳的破廟竟然有這麼多玄機。你小子還險些搭在了裡面。”
“還說我,你的傷怎麼樣了,還在不停地流血哎。”隨風靠近了看了看樑偷兒右臂的傷口,有些擔憂地說道。
樑偷兒故作輕蔑地一笑,“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我剛纔就點住了穴道,沒什麼大礙了。”說着小心地撕開了袖子,扯下衣角的一塊布條將右臂包紮了起來。
“你這麼厲害,真的去過皇宮嗎?”隨風突然對剛纔他的話來了興趣,追着問道。
“大明宮在外人看來雖然神秘,在我眼裡就如同後花園一樣。皇帝老兒有哪些喜好之物,放在哪裡,有哪些珍寶,我可都一清二楚。”樑偷兒想起往事,很是得意。
“你有看到過李林甫嗎?”一直沒有開口的碧涵,突然冷冷地冒出了一句。
“李林甫?就是那個奸賊宰相?”樑偷兒冷哼一聲,“要不是師父禁止我插手官府之事,我早就一刀結果了他。不過,我確實沒見過他,我只能晚上偷偷摸進皇宮。我也去過他的府邸,不過據說他一晚上睡覺換三個地方,連他夫人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還真是狡猾。之前一直都沒問,還未請教,這位姑娘是?”
“趙碧涵,你可以叫我碧涵。你真的就是那個神手遍天下的樑偷兒?你跟我們一般大?”碧涵雖然臉上依舊有些憔悴,語調卻已恢復了很多。
“哈哈,不單你們沒想到,就是天下人又有幾人知道?不過,姑娘,剛纔聽你語氣好像與奸相李林甫有些仇怨?”
碧涵眼神一暗,剛纔還有的神采消失殆盡。隨風眼見樑偷兒不小心提到碧涵傷心往事,便將之前與碧涵相識,她的家事和接下來的打算盡數都跟他說了。
“當今朝野其實波瀾暗涌根本不像表面上這樣太平無事,李林甫此人口蜜腹劍各處拉幫結派,既然與他結仇,斬草不除根他定是不會罷休的。”樑偷兒眉頭一皺,接着眉頭又是一挑,笑看着隨風道:“你小子跟我說這些,不就是想讓我送她去折江麼?幹嘛跟我這麼吞吞吐吐的?”
被說中了心事,隨風有些不好意思。樑偷兒擺擺手,很不在意,“趙姑娘,相識即是有緣。師父曾說善緣應留,孽緣應斷。小風既然救了你,我們便好事做到底,送你去往折江慕容世家。我闖蕩江湖這許多年,經驗自然比你們豐富許多,即便李林甫派出些許殺手對你們也不會構成威脅。不過有些話我也先說清楚,雖然我與慕容世家並無樑子但也不希望你把我的身份隨意地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