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江面照在了船身的石英的無數個切面上,頓時散出了千萬束七彩琉璃般的光暈。“哇,好漂亮啊!”碧涵忍不住驚歎出聲來。
慕容玄風只微微笑笑,轉而問道:“在下一直有一事不明,碧涵姑娘是如何和樑兄以及隨少俠一起的?”
原本是隨風先結識了樑偷兒,然後又偶然間救了碧涵。慕容玄風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麼不妥,也應該隨風來回答。可是隨風神色黯淡,並不想說話。碧涵看了他的樣子,心裡也是一陣默然。只得一五一十地與慕容玄風說了。
當聽到隨風不顧自身憤然出手救了碧涵時,慕容玄風眼神不禁一亮,讚許道:“隨少俠武學不過初窺門徑就能對敵一代殺手,而且眼見路人有難完全不顧自身安危,此等風骨讓人景仰。想必日後前途一定不可限量,當是一段新的江湖傳奇。”
隨風內心鬱結,也顧不上慕容玄風此言到底是不是真心地讚許,只得報以一笑,道:“閣下過獎了。”
樑偷兒接過話道:“慕容兄,本來我們與碧涵相識一場,是打算送她直至錢塘。既然慕容世家如此大義派水龍吟來此,我們也不叨擾了,就此告辭了。”說罷對着慕容玄風作了一揖,一副辭別之相。
隨風一愣,沒想到樑偷兒這麼快便會辭行。立時反應過來,學着他的樣子也擺了個作揖的姿勢。心裡卻隱隱有些失落,面對着慕容玄風這般驚才豔豔的人他實在是心裡不開心,可是要說現在便告辭,卻又不知道爲什麼有些不願離開,到底還在留戀什麼呢?也許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吧。
慕容玄風面色不變,道:“恕我直言,樑兄此舉實是不妥。能上我慕容家水龍吟便是我慕容家的貴客,豈有讓貴客這般離去之理?若是傳將出去,江湖中人只會說是我慕容家不懂規矩。何況若是家叔知曉今日與你相遇卻不待會錢塘做客,他定會責怪於我。加之隨小兄弟是揚州隨大俠獨子,隨大俠名動一方,爲江湖上千萬人所敬仰,我慕容世家偏安一隅未能與之相交,實是遺憾。今日因緣際方會能與其子相遇,隨兄弟,相遇即是有緣,此番定要去錢塘一行。至於行程一事,兩位儘可放心,到時我慕容家可派船直接送兩位到齊魯地界。”
慕容玄風此話一說,着實讓隨風怔住了。是去還是留?似乎都有些不太妥當。樑偷兒卻嘻嘻笑道:“慕容兄都如此說了,若是再推辭未免有些不識擡舉了。也罷,小風,反正我們原本也打算去錢塘一行。有慕容家水龍吟相送,沿途再不會有危險。只是不知,以水龍吟的速度前往錢塘需要多久?”
隨風心裡暗暗一嘆:“還是要留下啊,那就留下吧。”
慕容玄風道:“限於水龍吟體積,此番由長江取道通濟渠直達錢塘。至多一晝夜的時間便可到達。”
此後又是一番天南海北的亂扯,加上一些江湖上的場面套話。隨風實在是聽得無趣,道了一聲歉,獨自去了甲板。
水龍吟天下聞名,行舟速度不可謂不快,北風吹着,猶如一道道細小的刺刀,吹到臉上,吹得人生疼。眼前是浩蕩開闊的江面,兩岸還有着厚厚的積雪。只是此處江南地帶,不似北方一到了冬季,冷得連江河也凍住了。一年四季不論何時都是如此,江水浩蕩,日夜向東流。歲月悠悠,不知當年的那些英雄豪傑可也曾在這江面上有過感嘆呢?想着,意識不禁有些模糊,似乎真的看到了當年舳艫千里,旌旗蔽空曹孟德七十萬大軍壓入長江的勝景。
“你怎麼呆呆地站在這裡?”正當隨風想得入神時,一道溫婉的女聲突然從他背後響起。
隨風沒有回頭,心裡又是一嘆,道:“我在裡面呆得有些悶了,出來透透氣而已。”
碧涵柔聲道:“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你不開心。”
隨風有些地訝異回頭看了她一眼,卻又笑道:“沒有啦,以後可以不用再擔心李林甫派的殺手,而且你也安全地到了慕容世家。怎麼會不開心。”
碧涵搖了搖頭,低着頭,沉聲道:“其實……我一點也不開心。”
隨風轉過身,蹲下來看着她一臉愁容的臉,問道:“你怎麼會不開心?”
碧涵咬了咬嘴脣,臉色不知爲何有了一抹羞意,“我看到你不開心,不知爲什麼我也不開心了。”說完,看也不看隨風一眼,匆匆跑掉了。
隨風愣在了當場,腦子裡不停地在迴響“我看到你不開心,不知爲什麼我也不開心了……”愣了一會,又突然傻笑出來,像是心裡沉積許久的陰霾終於散了一樣。慕容玄風對待他和樑偷兒都是一股氣度內斂,只是表面上的隨和,內心還是一股子傲然。只有對碧涵的時候,他臉上才真個地閃過一絲柔情。
他從小也是出生顯赫世家,自然見過許多世家子弟。這並不能說慕容玄風過於自傲,而是世家弟子從小便是這樣,接受的教育也是如此。這些世家自視甚高,其子弟都有些清高傲然之情,但行走江湖太過剛傲終究有害無益,所以以致於這些世家弟子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和慕容玄風一般,氣度內斂,偉岸而又不凡。
碧涵從此之後若是入了慕容世家,雖說沒了殺手的威脅,可是寄人籬下,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再過個幾年,她會嫁給慕容玄風吧?”隨風望着天空,心底暗暗這般猜測,剛剛纔有的笑容又瞬間凋零,表情雖然不甘,可卻又一股擋不住的黯然之意。
“有些人,有些事,終究只是個過客,只是這些需要你自己分辨清楚。”隨風聽到聲音,一愣,回過頭,樑偷兒正一臉笑意站在船艙前看着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只是一個過客而已?”隨風若有所悟,有些茫然地道。
樑偷兒笑了笑道:“少年人的心性啊,是不是過客怎麼會這麼容易辨別,也許你以後就知道了。現在的一切,你都無法改變,只能順勢而爲。緣來緣去,不悔不怨,未來該怎樣,不論是否有了定數都不是現在所能干涉的。與其在此空嘆,不如勇往直前吧,未來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
隨風被他這麼一說,不經被逗樂了,反駁道:“你跟我說這些,好像你是我的師長一樣。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嘛,而且我也沒有那麼在意。”
樑偷兒也不生氣,向前走了幾步,望着浩蕩的江水,低聲道:“此去錢塘,說是作客,其實不若說是被調查。若是剛纔我強行辭行,說不得我們身後還得跟幾個慕容家的人。”
樑偷兒短短几句便將隨風鎮住了,再也不發一言。樑偷兒微微一笑,接着道:“慕容世家千年底蘊,誰也不知家業到底有多大。連龍舟都雕出來了,你真相信他們是爲了偏安一隅?慕容玄風小小年紀,半足踏入先天,如此驚才豔豔,本該潛心培養,爲何這麼早便被派出來獨當一面?甚至連水龍吟都交由他掌控。觀他氣度談吐,雄心勃勃,當真是當世人傑,恐怕世間難有匹敵。慕容家所圖可見一斑。”
樑偷兒只顧着自己說,完全不在意隨風。良久,擡頭望天,長嘆一聲:“如今大唐雖處盛世,但在這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下又是怎樣的暗涌潛伏呢?”
樑偷兒又低下頭,看着隨風道:“碧涵此次一入慕容家恐怖很難脫離了。慕容家如此看重她,恐怕也是猜到了趙奉璋臨死前給了她什麼。依我們之前的推斷來看恐怕和所謂祥瑞大有關聯。只是我卻猜不透,這所謂的祥瑞到底是什麼呢?值得他們如此大動干戈。”
隨風聽聞此言,悚然而驚,之前完全沒有想到這些,問道:“一入世家深似海,你既然知道,爲什麼之前不說出來?”
樑偷兒雙手按住他的肩膀,嘆息道:“慕容世家存世已久,名聲、家業非我倆能夠比擬。加上這又是她爹的安排,我們兩個外人不便插手。最關鍵的是,之前遇到的殺手連我應付起來都很是爲難。若是下次再遇到能否應對還很難說,身不由己總比九死一生要好。”
聽了樑偷兒的話,隨風久久的一陣沉默。許久許久,才道:“樑大哥,你比之慕容玄風如何?”
樑偷兒稍一思考,道:“從今日見他在橫塘湖畔所施展的水龍吟來看,他內息悠長,深不可測。江湖中傳言他已半隻腳踏入了先天境界十有八九便是真事了,甚至已然是先天高手也說不定。而我至多算是後天巔峰,多來幾個我也不是他對手。當世少年一輩幾乎已無人是他敵手了,只是不知其他幾個千年世家可有如此天才的少年。”
隨風暗自衡量了一下自己,連氣海都爲練成,而他已是接近先天境界的高手了。昌明叔說自己天資絕佳,可是那慕容玄風是什麼呢?如果我從小開始習武,能在這個年紀踏足先天超過他嗎?縱使自己加緊練功,可是慕容玄風會在原地等你嗎?你會進步,別人自然也會。更何況慕容玄風天資可能比他更高,想了想未來,隨風不經興起了一陣無力感。
樑偷兒卻輕笑了一聲,道:“他慕容玄風厲害又如何?我要是想逃跑他能追的上嗎?他便是將水龍吟練到第九層又如何?依舊比不上花久龔前輩,恐怕比你爹也不行。水龍吟功法縱然神妙,可也比不上析天與迴天兩訣。不論你學到了哪一樣,都無需怕他。”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隨風心裡一驚,還以爲他已然知道自己懷有析天訣一事。驚訝道:“你知道我是去尋花前輩的?”
樑偷兒呵呵一笑道:“第一次見你時你說你是揚州隨風,便已猜到你是隨天大俠之子了。你說你要去往齊魯一趟,衆所周知隨天大俠與花前輩乃是忘年之交,你去山東自然是去尋他的了。而看你絲毫內力也沒有,便大概能猜到,要麼你是還沒有修習析天訣,要麼你是去學花前輩的迴天功的。”
隨風這才明白,爲何之前慕容玄風道出他是隨天之子的時候樑偷兒一絲驚訝的表情也沒有,原來他早已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