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小心地伏在牆頭向着其中看了一眼,眼見並沒有守衛,這纔對着下方的松風招了招手。
松風隨即會意,一點頭,腳下輕輕發力朝着上方躍了起來。腳尖一點,便穩住了身形。剛剛站穩,耳朵忽然一動,便聽到一旁似是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迅速俯下身子,趴了下來。
沒過多久,右側便起了一分微微帶着些許暖意的亮光。看起來倒像是火把的光亮,接着便是一陣腳步聲。
松風卻是有些吃驚,沒想到這周府之中的家丁護衛竟然到了如此深夜都不休息,還在往來巡邏。一旁的隨風輕輕拉了他一把,指了指前面右側的屋頂,松風隨機會意,跟着隨風輕輕站起身來,朝着右側的屋頂輕輕縱身一躍,便穩穩當當地躍了過去。
兩人腳下不停,剛剛站穩便接着向前碎步走去。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終於是將身後的巡邏之人甩了開去。
“這些家丁護衛鞋子上都包裹了一層皮革,是以走路之時聲音纔會這般細微。若是剛剛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也許此刻他們已然注意到了你的存在了,若真是那樣今天晚上便麻煩了。”隨風一臉鄭重,絲毫沒有像是在說笑。
松風先是吃了一驚,難怪剛剛聽那腳步之聲如此細微,他還只當不過只來三三兩兩之人罷了,便沒有想到竟然連這鞋上裹皮的辦法都用了出來,如果是包裹上皮革的話。按照剛剛所聽到的腳步聲怕是足足有一隊人馬,一旦身形暴露,非但他們今夜的行動全部泡湯,怕是搞不好還會惹出些麻煩來。
好在,此刻畢竟是午夜了,雖然這周府之中仍有守衛往來巡視,不過卻也並不是很多了。隨風他們躲過了剛剛那一波,便很久都沒再遇到了。
“公子,我們闖進來到底是爲了什麼?”松風看了看四周,眼中所見的房屋都是空曠的一片。其中根本沒有人住。所以他這般輕聲地說話倒也不必擔心會有人聽見。
隨風皺了皺眉頭。道:“我有些事情想要求證一番,只是卻不方便白天來此,若是問外人恐怕都不知道其中內情,只能闖進來調查一番。若是能夠找到書房什麼的。仔細探查一番。想必便能找到答案了。”
松風聽了隨風這麼一番解釋。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隨風一直都是向着沒有人歇息的地方跑。原來其中卻是有着這麼一層深意,忽然眼角一跳像是發現了什麼指着一旁的一間屋子道:“公子。那一間不就是書房?”
隨風一愣,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松風所指的屋子的門前似是有什麼紙張在隨着晚風漂浮,雖然夜裡漆黑得一片看不清楚,不過還是可以肯定那漂浮的想必應該是字畫一類的東西。
隨風剛想接話,突然耳朵一動,聽到了一聲異響。一把拉過了松風到了暗處藏了起來,剛剛來得及做一個噤聲的動作,便聽一聲傳了過來,“老爺,如此夜了,你怎麼還想起來要來此寫什麼字?”
隨風和松風不禁面面相覷,這竟是一道女子的聲音。
“熙雯,我這心裡頭實在是不舒服,出來寫寫字散散心還要舒坦些。”接下來傳來的一道聲音聽得隨風險些一下跳了起來,這聲音實在是太過熟悉了,不正是之前那個告訴他隨家家仇,卻又在他報仇路上來阻攔他的王昌明的聲音麼?
接着,便是一道“吱呀”開門的聲響,王昌明打開了房門和那名叫熙雯的女子一道走了進去。
隨風知道,那熙雯原先乃是劉家的一個庶出之女,後來便被劉家嫁給了王昌明,此刻自然是王昌明的夫人了。
伴着一道火石碰撞的聲音,書房之內緩緩亮起了一道燈光。將屋內一男一女的影像投在了軒窗上,隨風兩人小心翼翼地從暗處探出了頭來,從那陰影上來看,王昌明此刻正坐在書桌旁,一副將要舞文弄墨的樣子,而熙雯則陪站在一旁。
“熙雯,替我研磨吧。”短暫的一道停頓之後,王昌明開口打破了平靜。
“嗯……”熙雯匆匆應了一聲,拿起了桌上的硯臺,緩緩用力一點一點地磨了起來。
頓時,四周又陷入了沉靜之中。靜得連躲在屋外的隨風都能清楚地聽見那一道細微的研磨的聲響,足足過了半晌。
“好了,卻是夠了。”王昌明道了一聲,提起筆來蘸了蘸熙雯手中的墨水,輕輕在身前的書桌之上寫了起來。雖然不在房中,可是透過那軒窗上的陰影,隨風卻也能看得出來,那王昌明寫得極慢,就像是手中握着的筆桿足有萬鈞之重一般。每一筆每一劃都寫得極費力氣,不知爲何,隨風總覺得眼前的這幅身影像是有萬千的話語要說一般。
約莫過了一小頓飯的功夫,王昌明才緩緩停下了手中毛筆。落筆之時,似是還有着一道輕輕的嘆息之聲。
“情剛烈凜毅忠情,北道匈奴罪子卿。蒼老寒荒懷節枝,不屈鬢雪仗鞭行。”
熙雯走到了書桌旁,情不自禁地就念叨了出來。隨風聽罷,卻是愣在了當場。卻不是這首詩寫得多麼得精妙,反而顯得有幾分樸素,只消是讀過兩年書的,都能聽出來其所歌詠之物。讓他驚訝的正是這詩中所寫之物,不正是那忍辱負重牧羊的蘇武麼?
“老爺,爲什麼你每次所寫的都是這麼一首詩?”一旁熙雯出聲問道。
王昌明擡起手來捏了捏鼻樑,皺眉道:“沒什麼,不過是因爲這首詩是我寫的,有些喜歡罷了。”
“老爺,妾身雖然是一介女流,可卻也並非目不識丁。這詩中所詠所贊卻還是看得明白的,老爺你寫此詩,難道不是將你自比爲蘇武韓信麼?”一旁的熙雯像是看出了什麼,追問道。
“哎……這些,你還是不要問了。”王昌明長嘆口氣,言語之中盡是蕭索的味道。
“老爺,你當真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麼?”熙雯也是一聲嘆息,聲音之中的肯定之氣也濃了一些。
王昌明只搖了搖頭,卻一言不發,以沉默應對。
“你特意讓慕容家將你調到這周家來當管家,外人以爲你心繫權力,想要藉此一步一步升遷。可是我卻是知道,你只是想要遠離慕容家那個是非之地,不知我說得可對?其實,老爺你還不曾放下過去吧?”熙雯這麼一句可謂是石破天驚,便是屋外的隨風都被嚇了一跳。
王昌明又是一聲長嘆,有些落寞地道:“這些你卻是怎麼看出來的?”
“老爺,這些年來別人只當你享受榮華富貴無比逍遙自在,可是你內心過得比誰都要煎熬,可偏偏還要裝作一抹開心的模樣來。我與你身爲結髮夫妻,如何又能不知道?老爺若不是未曾放下昔日的隨家,今日又怎會愁苦至此?每年十月,老爺總要藉口外出一趟,難道不是爲了那隨家昔日的家主祭奠麼?”熙雯心中五味雜陳,將這些娓娓道來,極是深情。
“熙雯……”王昌明輕聲喚了一聲,頓了頓,又道:“我王昌明雖然算不上什麼蓋世大俠,可如何又是那種賣友求榮之人?更何況當年大哥與我有救命指點之恩,便是萬死也難以報答萬一。我又怎麼會做得出如此事情來?”
“那你當年怎麼會……”熙雯這一句卻是也問出了隨風心裡的疑問。他之前一直以爲王昌明便是那賣友求榮的卑鄙小人了,卻沒想到今日陡然之間忽然聽聞這些,難道一直以來都是自己誤會王昌明瞭?
王昌明猶豫了一番,道:“當年大哥仙逝,我反反覆覆猶豫了許久。原本想要與那劉家同歸於盡,如此也算對得起大哥的結義之情。可是一想到大哥還有一獨子下落不明,我心裡便是一陣爲難。後來終於是下定了決心,我一定要找到這個孩子,不然這隨家便就算是真正地滅了。而且大哥當時死得蹊蹺,我想要查明真相,後來無奈之下便只好帶上了隨家的地產投入進了劉家之中。”
“進入劉家之後,我一面調查着大哥身亡的緣由,一邊尋找着大哥的遺孤。後來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是讓我找到了他。我便按照大哥的囑咐,讓他去尋花久龔爲師。我將這其中所發現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了他,只消能夠看到大仇得報,我便能夠一死以謝大哥了。哪裡知道就在公子走後不久,我便發現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劉家竟然只是慕容家的一個分支。日後公子爲報家仇,若是一旦與慕容家起了衝突,以公子一人的實力,又該如何應付?由我在其中策應總要多幾分迴轉的餘地,所以我纔會一直留到了現在……”
說到這裡,王昌明卻是兩眼之中都留下了一道清淚。擦了擦,接着又道:“熙雯,你我二人夫妻一場。你原本就是慕容家的人,我本來就沒想瞞你。我說也說了,你想我怎麼樣都好。”
熙雯聽罷這些,早已泣不成聲,“老爺,卻是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