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學東建議李虎丘對陳天浩能治一服不治一死。他說下策以力服人,可得粗鄙奴輩兢從,卻難收豪傑之士。上策以心服人,才能聚天縱奇才文武豪傑追隨於左右。謝煒燁並非不懂這個道理,但他沒有時間更沒有條件對陳天浩耐心拉攏,所以他只能選擇以力服人的下策。但陳天浩乃傲骨錚錚的豪傑人物,寧死也不願爲屈膝奴輩。又有李虎丘從中作梗,保住陳天浩一門無虞。虎丘收天浩,用心良苦。先示之以力,令其知道厲害;後示之以恩,令其心存回報;接着便要示之以心了。只有收心纔是真正的降服。越是人中豪傑聰明絕頂之輩越不容易被收服。
日出時霧氣散盡,九十點鐘的太陽綻放着金光,一艘時下國內罕見的豪華私人遊艇從杭州灣駛入,徑直來到陳天浩的私家小碼頭。李虎丘在前,張永寶在後,從船頭一躍跳上碼頭。尚楠和燕東陽早等候於此。東陽走上前說道:“果然被虎哥你猜中了,謝煒燁還真安排人來對付陳天浩了。”尚楠道:“謝煒燁親自出手對付平雲蛟,被師奴魔童攪了局。”李虎丘微微動容,皺眉道:“這麼說平雲蛟沒死?”語氣之中頗有遺憾之意。尚楠額首道是。
賊王一行拾級而上,行至陳家大宅門外三裡,陳天浩率數十人迎候在此。二人見面相互寒暄,虎丘依足了江湖規矩,雙手交疊,左前右後,立起一對兒大拇指,道:三江歸於四海,五湖不擇溪流,清水義氣豪傑,會客八方英雄。自由社李虎丘恭祝清水會陳大哥平安發達。陳天浩連忙還禮,右手握拳豎起拇指,左手疊加其上,同樣豎起拇指,這叫朝天一柱香,開門敬尊客。哈哈一笑豪氣干雲,說道:“龍潭相會,水邊論道,貴客盈門,海納百川。清水會陳天浩叩拜自由社大龍頭!說罷,雙手端住朝天香,向着賊王連續大禮參拜。
江湖路上拜碼頭和拜山雖同工卻異曲。道理是通的但規矩大相徑庭。拜山忌諱講火,崩,塌,陷等字眼。拜碼頭則需避諱提及翻,覆一類的字眼。有登門拜訪的禮節,還有迎客的規矩。山往高處攀,拜山講究高山仰止;水往低處流,拜碼頭要儘量一躬到底。清水會是昔日天地會分支遺留下來的幫會,碼頭迎客的老令兒一直保留至今,迎客於門外叫見客,迎客一里外叫會客,迎客二里爲候客,迎客三裡外纔是敬客,非貴客盈門不至於此。當面見禮則有一炷香,兩柱香,船首香和船尾香,只有最最尊貴的江湖前輩之流纔夠資格享受三裡迎客,朝天一柱香。李虎丘深諳此道,見陳天浩如此看重,心中自是十分高興。
江湖人講究敬人便是敬己。有道是人擡人越擡越高,人踩人越踩越低。陳天浩禮貌周全規矩做足,李虎丘更不會因爲穩操勝券而生自得輕視之心。人家擺出朝天一柱香大禮參拜,虎丘也連忙還了個雙鳳點頭一躬到地。二人擡頭相視一笑,攜手步入陳家大宅。
登石階三千,平步入青雲。陳家大宅修建的位置在臨江望海的一處小山坡上,門前三江入海,屋後一脈連山。風水妙不可言,連李虎丘這玄門之外的大棒槌都看出此地不凡。門前擺着一張桌子,上面放着一個茶壺和幾隻杯子,已擺成茶陣。陳天浩走過去拿起十八斤大水壺,單臂一立高舉茶壺,以另一隻手拇指爲引,將水倒入茶壺。這叫丹鳳朝陽。高聲道:添水入新茶,湯清水濃情誼深長,尊客請用茶。虎丘提腿來到桌前,舉起茶壺將滾燙的茶湯倒入三隻杯中,第一杯敬天地,第二杯敬龍神,第三杯敬各方水神。接着舉起茶壺長鯨吸水一飲而盡,這叫一氣仙入喉,既是禮節也是展示功夫。陳天浩喝個採,請虎丘進堂上再品茶。李虎丘笑道:“登門的規矩到此爲止如何?畢竟時代不同,如今時間就是效率,你我不妨開門見山如何?”
李虎丘拜碼頭的目的早一清二楚,陳天浩到此時已無其他選擇,現在就看李虎丘提出的條件是不是他能接受的。陳天浩拱手道:“就依尊客之意,家中已略備薄酒,請尊客入席。”李虎丘說好,我就喜歡邊吃邊說。
菜是正宗的本幫菜,陳天浩介紹說,本幫菜本屬於家常小菜不登大雅之堂,經過這些年數代名廚的鑽研發展,總算有了一點起色。承蒙尊客賞面登門品嚐,勉強拿來奉於尊客面前,家中美味盡在於此,敬請尊客品嚐。
江湖人講究面子,談判有明着談也有暗着談的,李虎丘聽出他話裡有話,似乎是在說他自己的境遇。從起於微末經過二十年努力至今日初具規模,正如本幫菜的發展史。後一句或許可算是一種隱晦的表態。寓意他能拿出來的一定會全拿出來。
賊王欣然入席,呵呵笑道:“我吃東西向來沒什麼講究,這幾年更是懂得了貪多嚼不爛的道理,美味不可多得,要想吃的長遠最好的法子是把做飯的廚子請到家來,這一桌子菜再好也有吃盡的時候。”李虎丘對錢向來沒什麼概念,這幾年功夫日漸精深,道理越發通明,更懂得身外之物不宜多,千金散盡還復來纔是真正財的道理。錢我可以不要,但人一定要成爲我的人。
陳天浩聽罷,多時不語,沉思過後終於慨然一笑,爲李虎丘介紹起菜色來。
本幫菜的菜式按照手法不同大體有四種類型,濃油赤醬的有鍋燒河鰻、佛手肚膛、油醬毛蟹,響油鱔糊、油爆河蝦、紅燒划水、紅燒回魚、黃燜栗子雞;清淡素雅的首推夏秋季節的糟貨,如糟雞、糟豬爪、糟門腔、糟毛豆、糟茭白;而薺菜春筍、水晶蝦仁、冰糖甲魚、芙蓉雞片等以鮮嫩清淡見長;扣三絲以火腿、雞脯、豬肉切成細絲,以刀工見長。廚師一身本事盡在於此了,尊客儘可以隨便品嚐,何必一定要廚師也帶走呢?您開的是大飯莊,我這兩下子恐怕上不得席面。
李虎丘知道陳天浩旗下有三大產業一江船,浦西的商業地產算一部分,幾大上市公司的股份是一部分,腳下這塊即將寸土寸金的土地又是一部分,另有江上幾十艘大小船隻也算得一部分。陳天浩的意思是讓賊王隨便挑隨便拿,他卻不想參合進李援朝和東南官場之間這場紛爭。但李援朝之前已經明言,殺雞取卵是下策,借雞生蛋纔是上策。李虎丘早有後手準備,此時已到圖窮現匕時,遂即站起朗聲道:“今日承蒙陳先生熱情款待,無以爲報,久聞陳先生家有賢妻身染微恙,我認識幾位杏林妙手,對醫好陳家嫂子的病很有把握,現在那三位就在我的船上,不如請陳先生把嫂夫人請出來,帶到船上與他們一會。”
陳天浩頓時面色一變,着緊問道:“李虎丘,你這話當真?”李虎丘鄭重道:“這麼重要的事情豈能兒戲?”陳天浩又問:“你說的那三個人真有把握治好家姐姐的病?”家姐姐是他對妻子的愛稱,從十幾歲起叫到如今,二十多年未變。李虎丘道:“口說無憑,但求一試!”陳天浩神色激動,肅然道:“若果此事當真,陳天浩從今後刀山火海任憑驅策!”
世有豪傑,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事。陳天浩的軟肋何嘗不是李虎丘昔日的軟肋。賊王將心比心對症下藥,果然破開了陳天浩的心防。
陳天浩的妻子並非先天便有病。十五年前陳天浩出海接貨,妻子在家十月懷胎已八月,卻突然得知被陳天浩砍了雙手的秦海暗中勾結海警部隊,意圖暗算陳天浩。這女子挺着個大肚子,硬是冒雨步行過江通過周炳茂找到時任申城市委書記警備區政委趙繼東,請求他下命令槍下留人。當年國內在計劃經濟時代,各種物資極度匱乏,陳天浩遠涉重洋弄回來的緊俏商品在一定程度上是有貢獻的。趙繼東爲官清正,爲人卻通達實務,見那婦人挺着大肚子冒雨前來,心中便先有了幾分不忍和同情,後來聽她陳述陳天浩所作所爲,竟被其言語打動,這才親自下令留下陳天浩一條命。陳天浩的妻子着急上火在先,淋雨受寒在後,在回家的路上動了胎氣,送到醫院後又冒死生下了他們的女兒。他老婆身上的病也是從那晚之後得的。他們的孩子從出生到三歲全由陳天浩的妻子和岳母照看,而這期間陳天浩一直在獄中。
江湖常見守義漢,廟堂常有忘恩人。此乃人間常態。陳天浩出獄後沒幾年更加飛黃騰達,但妻子的病卻始終是他心中一塊大石,他這些年求過仙問過藥,東奔西走恨不能將全球各地的名醫看遍,也沒能根除妻子的心臟頑疾。每天看着妻子時時藥不離口仍命懸一線,他恨不能以身代之。曾放言:誰能治好他妻子的病,他願意拿出百億家財酬謝!之前謝煒燁用他全家老少的性命威脅,他不在乎,因爲他死的起。唯一的女兒早早送到國外,丈母孃前年便出家爲尼,剩下的只有沉痾多年的父親和妻子,活着對於他們而言未必是福氣。陳天浩不怕死,卻不忍看妻子一直承受病痛折磨,有時候他活着卻比死還難受。所以聽聞李虎丘說有辦法治好妻子的病,陳天浩這輕生死,重情義,寧願散盡家財也不想寄人籬下的豪傑漢子態度纔會立時扭轉。
李虎丘說:“在自由社刀山火海的活兒輪不上你,在這東南之地,我需要一個能總攬一切外部事物的合夥人。”接着微微一笑說道:“現在就請把嫂夫人帶到船上讓三位大夫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