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流滾滾,羣賊們於次日再登上火車。一名來自上海的女賊引起了李虎丘的注意,她的手段很是了得,居然用的是套袖法,冒充清潔工作人員,在套袖口處裝了一個小包袋兒夾子(一種特殊工具),一抖摟手的功夫就能把別人的手鐲擼下來,稍微注意力不集中就可能讓她得手。
首飾這東西多半集中在女人身上,郝瘸子這一路可爲難了,只需他稍稍靠近,那些女人便捂着嘴巴紛紛躲避,這讓他如何下手,心裡真後悔上車前沒先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以爲着裝乞丐又是個殘疾人會博得更多女人的同情,沒想到世風日下,這招不靈了。
車到上海時,郝瘸子身上也只有一條蚊子腿兒粗的金絲編成的手鍊,上稱沒有蒼蠅重,扔出去砸不死蚊子。就這還是他逼着李虎丘裝走失兒童,趁人羣圍觀的亂乎勁兒得手的。老瘸子心裡正鬱悶呢,李虎丘悄悄拽了他衣角一下,偷偷把一個小包兒遞給他,到地頭老瘸子打開包給衆人上眼。整整一包兒的金首飾,以手鐲項鍊居多。那個上海女賊一見這個包神色就變了,看向老賊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欽佩和不忿之意。
羣賊爲此次大會勝利召開並推選出全國賊王而合掌相慶。在上海新錦江園開了個盛大酒會。酒會中那名被李虎丘下了包兒的上海女賊包文靜主動邀請郝瘸子跳一支舞。李虎丘驚訝的發現老瘸子雖然腿腳不便,但居然是個舞林高手,倫巴恰恰樣樣精通,一輪舞蹈下來,音樂停止時,衆人湊到一起,女賊包文靜得意洋洋拿出老瘸子的手錶和戒指,向在場羣賊示威。這可是個栽面子的大事兒,就見老瘸子神色不變,淡然一笑道:“文靜小妹妹果然出手不凡,不過你在下我身上東西時可曾注意到你自己少了什麼沒有?”說完,老賊把揹着的手拿出來,手上竟託着一件胸罩!
舉座皆驚,接着是如雷般的掌聲。女賊包文靜不勝其羞的一頭鑽進老賊懷中。李虎丘在人羣中看的眼睛毛兒都樂開花。老賊這一手玩的可太絕了,這就是他一直沒教給李虎丘的脫袍讓位絕技了,傳說可以在三十秒鐘內將目標全身內衣捋一遍的獨門絕活兒。
那一晚老瘸子和包文靜住在裡屋,李虎丘住在外間沙發上。二者之間所謂的劃分只有一個茶几和半扇屏風。活春/宮看的李虎丘面紅耳赤,可惜當時他第一性徵還未發育成熟,只是大約知道牀上二人在做什麼。老瘸子辦事兒的動作跟他出手有一拼,時間短,花樣少,那一晚留給李虎丘的記憶不多。也只記得包文靜白花花的身子瞅的他有部位硬的翻身都咯得慌。
在回去的路上郝瘸子三令五申囑咐李虎丘不得將那一晚的事情泄露給燕子。李虎丘想一想郝瘸子那個醜樣子往燕子姐身上爬就恨得牙根兒癢癢,又怎麼可能跟燕子去說這種事。
回到哈城後,李虎丘取代張鐵軍,被郝瘸子提拔爲組織裡二賊頭。這既是對他這一路幫老瘸子奪得賊王稱號的獎勵,也是對李虎丘精湛偷盜技術的肯定。從那天起,老瘸子對李虎丘教的更加盡心。他告訴李虎丘,做賊的要手段高,膽子大,眼力好,但這是對一般的大賊而言,作爲賊王級的人物,光有這幾樣可就不夠了,首先最重要的要會別人不會的絕活兒,其次要學會應付各種場合,比如舞會酒會什麼的,要會化妝,善於模仿各種人物說話做事的方法,總而言之要做生活的觀察家,知識面還得廣。李虎丘說您的絕活兒就是脫袍讓位是嗎?郝瘸子摸摸他的頭說等我給你讓位的那天,我就把這招兒傳給你。
一九八八年底,這個特殊家庭裡又增添了新人,只有十七歲的燕子姐做了媽媽,她給郝瘸子生了一個小女娃,郝瘸子一見是個丫頭片子,格外敗興,抱也沒抱就自己出門喝酒了。小護士喊孩子爸爸在哪的時候,李虎丘主動站出來接過了這個生的憋屈的小女娃。
別人都是出生時,自己在哭大家在笑,這個女娃出生時她在哭,她媽媽也在哭,笑的人只有一個半大孩子李虎丘。沒親爹照顧,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女娃頑強的活下來了,李虎丘給她起個小名叫小燕子。轉過年來,燕子就因爲月子沒照顧好得了產後重病,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李虎丘欲哭無淚默默守在她身邊照顧,老瘸子依舊在外邊風流瀟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一九八九年九月九日是李虎丘一生當中最疼的一天。那一天他表面上全須全尾兒的,那一天他體無完膚,被傷的徹徹底底,他好像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傷,是被鈍刀切割的那種傷,這樣的傷痛卻依然不能麻醉他的心痛,他感到藏在胸中的那顆心疼的在滴血,他拼命往外擠眼淚,卻最終擠出了一滴血。那血彷彿是從他心中流出來的。他的淚早在童年時光裡磨練眼力時流盡,他是個不會流淚的人,幸好他還有血,還能讓這賊老天感知到他的悲痛。
那一天他發瘋似地跟郝瘸子追要自己日常所得。他要給燕子一個棺槨,一個公墓園中向陽看得見桃花開春燕來的位置,而這些都離不開錢。
郝瘸子從來沒想過這個瘋長中的小小少年敢對自己下如此重手。只用一個照面,每天刻苦練功的徒弟就放倒了集酒色財氣於一身,正漸漸老去的師傅。從第一刀在說“不”的老瘸子的瘸腿裡拔出來,到老瘸子屈服說第一聲是,李虎丘在老瘸子的瘸腿上捅了十三刀。自認爲夠狠的老瘸子見識到了更狠的,這隻狼崽子,血管子裡淌着的就是興安盟大山裡風雪中嚎叫的野狼的血。
棺槨是最好的松木做的,公墓的位置向陽,春天時能看到春暖花開有燕歸來。李虎丘抱着依依呀呀的小燕子,佇立於墓碑前久久不願離去。儘管他還不懂得愛情,但卻已知道該如何愛一個人。
老瘸子是張鐵軍送到醫院的。住院的這幾天,李虎丘每天給他燉一隻雞,老瘸子對他又怕又恨,始終不理他。李虎丘好像跟他之間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似地,大孝子一樣照顧他拉屎撒尿,無微不至。同病房的人都罵老瘸子是精神病,攤上這麼個孝順孩子還一天到晚狼拉狗扯的亂咬。
沒事的時候,李虎丘就抱着小燕子給她唱歌。來來回回他也只會一首歌,小燕子穿花衣??????,荒腔走板全都沒在調上,催眠作用遠遠小於刺激神經。張鐵軍聽的幾次想鼓起勇氣出來呵斥他,卻終於攝於對方日漸強悍的體格和上次事件中表現出的冷血殘忍,終於還是沒敢吱聲。奇怪的是小燕子居然特別吃他這一套,只需他一唱,不大會兒就睡着。一停止不唱,不大會兒又會醒過來。
燕子姐臨死前的幾天裡,念念叨叨都是一句話,小燕子,小燕子,你咋不跟媽媽換一換,你死了媽媽替你難過,媽媽卻還能湊合活下去,媽媽死了這個世上誰還能照顧你,與其讓你沒人疼沒人愛的活着,最後毀在你那混蛋爹手裡,還不如就當沒生過你呢。李虎丘每當這時就會抱着小燕子走到病牀前告訴她,小燕子這輩子我李虎丘管了,天塌地陷也要照顧她長大,讓她上學讀書,給她一條跟其他女孩一樣的陽光之路。燕子得他這句承諾後纔會安心閉眼,彷彿每一次閉眼都不大願意醒來,就怕下次睜開眼看到李虎丘反悔了。小燕子是李虎丘第一份責任,儘管這份責任對於自身還是孩子的他重如泰山,但他脊樑不彎挺得住。
天道循環似有冥冥中的還報。老瘸子受傷住院後,那條殘而不廢的大腿就是一直不見好,還越來越爛,往身體裡爛,秋老虎逞威的季節裡,這種接近腿根兒的爛很快就演變成生人勿近的臭氣熏天。連給他換藥的護士都不大願意進這個病房,相互推諉躲着他。只有一個人不嫌,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李虎丘一如既往的照顧他,喂藥擦洗身體,收拾大小便,打飯餵飯。十月末的一天,天氣漸漸冷下來,老瘸子的腿依舊不見起色,終於下定決心截肢。老瘸子這輩子不知道掰斷過多少孩子的胳膊腿,這次終於輪到他了,來個徹底去根兒的。老瘸子截肢那天,李虎丘拎瓶酒來到燕子墓碑前自言自語道:“姐,你在天上看着,看我怎麼把他的本事全學會了,然後再一點點的弄死他,最多還讓他活二年,小燕子快會記人了,我不能讓她記憶裡有這個混蛋爹半點印象。”
被截肢後的老瘸子由醫生告之,他的大腿傷主要還是老傷引起的病變造成的,如果不是李虎丘留下的刀傷,這個病發現晚了就是骨癌的下場。於是李虎丘靠一封三百元的紅包,搖身一變從老瘸子的仇人變成了‘恩人’。
老瘸子在習慣獨腿生活以前已經別無所依,只能靠李虎丘養活。一天天的過去,老瘸子對李虎丘的防範之心越來越淡。他在火車站收攏的一干手下現如今都已經成爲他截肢前的死敵北站混混‘大旗杆’的手下,這場背叛的發起人正是老瘸子曾經最信任的張鐵軍。不僅帶走了幾個成手的大偷兒,甚至連那幾個缺胳膊短腿兒的小啞巴也沒給老瘸子剩。老瘸子孤家寡人的日子越來越緊吧,李虎丘儘管手藝早不在他之下,卻就是經常空手而歸,帶回來的東西也往往被李虎丘拿去給小燕子買奶粉了,根本滿足不了老瘸子對酒精和肉食的渴望。
身殘志堅的老瘸子雖然一天比一天瘦,身體也每況愈下,但卻漸漸適應了獨腿生活。他開始自力更生了,一邊要飯一邊恢復手藝。那一招李虎丘豔羨不已的脫袍讓位就是不傳給李虎丘。李虎丘眯着眼看他每天雙手拄拐三點支撐着出門,心裡醞釀着其他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