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明只照出一個手印,牆上再無其它痕跡。衆人的議論也被他制止,不想讓我們的胡亂猜測打亂他的思維。
一個拖得長長的手印,劃出彎彎的蛇形,顯得那麼無力。李立明的手朝手印蓋上去,角度也調整到屍骨上,幾乎是背貼着。隨着明哥模仿手印的走勢,我們也能從那無力的手印上感受到,這個老許死之前,心中那種絕望。
手印中的落灰,使那原本就不是十分清晰的手印很難被發現。李立明也是燈光抵近才能找到,因爲他看到這具屍骨的時候,他就說了,人在餓死之前,勢必會吃自己的肉。
吃了自己的肉也無濟於事,只能讓他再苟延殘喘一時半刻,吃了自己的肉,他也沒能離開這裡。並不是明哥發現牆上有什麼,而是他相信牆上一定有什麼,刻意去找才能找到,老許在這呆了很久。
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眼神極其渙散,目不轉睛看得我心裡發毛。
“再說一遍你們來的路線”李立明道。
我的敘述也沒能讓明哥想到什麼,變狹窄的洞口與那還原的屍體,這些都不符合物理規律。筆尖落在本子上良久,李立明才寫下了‘復原’二字。
如果說洞口的岩石因爲膨脹塌落,在我們經過之前他是可以容我們通過的。我和邵軍經過之後,某種原因讓它恢復到從前的模樣,這種說法如果正確,那屍體就完全錯了。
沒有任何徵兆的還原,不應該對應那具屍體。也就是說,真有我們猜測出來的時光回溯的話,那屍體應該不在那裡,或者說那裡是一具剛死不久的溼屍。也許我和邵軍第二次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那個殘疾人還在流血,沒有內臟的身軀肌肉還在抽搐。
“別慌,我不讓你們瞎想就是不想讓我們都陷入那種境地,絕望的境地。看看人家,變而不驚,驚而不亂,亂中求生纔是強者。雖然人家死了,但死不能說明什麼,誰都有失手的時候”李立明道。
筆記本再次翻會前面,那幾句話李立明又開始重新審視。剛剛做出的猜測全部被推翻,這時候的明哥把自己變成了那個殘疾人開始思考問題。
五個人可能從兩條路來到靖室,哪一條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來到之後,都陷入了‘眼前的景象,無聲變化’之中。五個人幾次努力,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又被拉回了靖室。那個殘疾人和老許一組,去向哪裡暫且不定,當他自己回來,老許不見了之後,會怎麼做?
明哥燈光在地上游走,落灰中的腳印及其凌亂,想要找出那些屬於我們已經很難。李立明的推斷,那個殘疾人自己回來之後,一定是先找出另外三個人回來的跡象,因爲‘眼前的景象,無聲變化’的最後,五個人每次都是出現在靖室。
無論是天窗,還是那邊的洞口,他首先會注意靖室中的光源。當他在天窗或者洞口上看不到光源的時候,立刻就會決定等,等他們回來。在等得時間裡,他也許會是休息、也許會是尋找,尋找他們回來過的跡象。
腳印,在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首先會被考慮。但是腳印在這麼大的區域裡,能夠被記住的地方只會是特定的區域,比如我們現在所處的天窗下面,或者那邊牆上的石洞附近。
而他一個人選擇等,明哥特別強調,如果是他選擇等得情況下,那麼等得位置也侷限住了,只能是我們現在所處的天窗下,或者那邊的牆上的洞口附近。
‘到天井那等’。
記不清明哥是第幾次分析這幾個字了,只知道每次明哥都給予這些簡短的字新的意義。這本來就不是給別人看的,明哥不說我們也十分清楚,可這次不一樣。
這些人明明知道每次都被拉回靖室,所以都在靖室中等待,那麼這個殘疾人爲何會決定出發去天井?
既然他自己回來,又沒發現有其他人回來過的跡象可循,又或者說他找到了什麼線索,發現這次和之前‘眼前的景象,無聲變化’不同。大家沒有回到靖室之後,他出發去天井之前,必然是發現了什麼,所以才做了‘第一次試驗’。
那麼唯一可被發現的,就是天窗下面的腳印。腳印能給他多少信息暫不確定,但是明哥首先排除了立體畫。做立體畫的位置相對在靖室的中部,這個人不一定能在那裡,只有從那經過的可能。同時,立體畫也有可能是五個人一起的時候畫的。
說到這裡,李立明帶着有些覺察的眼神從石桌几上下來,回頭向上看。我們也似乎覺察到了這一點,這些羅在一起的石桌几,是否就是那個人唯一可發現的。
這樣的話,那五個人來的方向基本可以確定,他們也是從我和邵軍來的路線進來,進來的時候用的是繩索。他們的去路是那邊牆上的石洞,這時候就發生了數次‘眼前的景象,無聲變化’。
當那個人獨自回來之後,發現其他人沒回來,這裡又多了這些石桌几搭建的梯子。
如果是這樣,‘到天井那等’解釋通了。
發現了他們搭建的梯子,所以他決定到天井那等。只要朝着天井的方向追上去,他一定會找到幾個人的。
但如果是這樣,‘第一次試驗’就完全解釋不通了。
追上去就好了,試驗?目的何在?
“距離爲什麼這麼遠?”丁曉東道。注意到屍骨的位置,丁曉東也提出疑問。四個人死在兩個地方,距離這麼遠,按照常理,分開之前每個人的食物應該基本相差無幾。不能肯定他們均分了食物,但是分開之後,他們能夠維持的時間應該差不多,都在一個靖室中,不應該存在先後餓死的可能。
“他們三個,把老許放倒在這,三個人吃了老許”張春來冷冷的說道。
張春來說的讓我渾身打冷戰,我真想罵他一頓。屍骨和手印,距離就是一臂遠,三個人趴在他身上啃食,也許就是他死之前,唯一能做的,在牆上留下一個無力的手印。
人吃人,在某些特定條件下,不稀奇。
‘鐘聲’李立明在本子上寫下。
最初講給明哥的時候,他就排除了鐘聲。邵軍的腳印,說明他是平地裡消失的。雖然那鐘聲沉悶如龍吟,但是李立明想的更多的,卻不是聲音和邵軍消失有何內在聯繫,地殼運動,那聲音是什麼還說不定,也許就是地殼擠壓斷裂的聲音,情況未搞清楚之前,不能走入任何一個誤區。
“第一次試驗,也是唯一的一次,這個人給我們做了一半,我們也只有一半的機會”李立明說的極慢,語氣中流漏出些許無助。
本子被翻到了最後面,明哥在最後的兩頁中各畫了一個方框。兩個方框都標出洞口和天窗,筆尖在方框中間開始點出虛線。虛線從天窗和洞口開始,各自都有若干岔開,明哥是在設想這些人進來之後的行動路線,如果能夠設定出若干條行動路線,那麼這些人留下的足跡也就有跡可循。
我和邵軍,還有後來我們五個,在這間靖室中都留下了很多腳印,但灰塵能夠將我們和他們的腳印區分開。二十多年前留下的不會像我們剛剛踩上的那樣。
虛線沒有畫完,明哥就停止了,這樣做無濟於事。他們進來之後的行動路線變數太多了,根本不能用置身一個人的思維去考慮,他們是五個人。
“到天井那等,他不是去等人”李立明道。
明哥想從足跡的去向來判斷這個人的目的,根本不可能設想的出來,因爲這個人是一個人,不見了的是四個。合起本子,再次陷入了深思。
立體畫指向道觀後面的山體,可明哥先前說的指向山中的天井並不能確定。如果想確定是天井,也只有參考最後的一句,到天井那等。
“再說一遍你和邵軍做的事”李立明在我們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說道。
這次的敘述不同前兩次,明哥將我和邵軍從分兵開始,每件事都特別詳細的問清。吃喝拉撒都要仔細回憶,兩個人都去了哪,看了什麼,碰過什麼。
每個問題提出來,我都要仔細回想一番當時的情景。明哥的筆在本子上飛快的記錄。
“你確定你沒動過那個盤子?”李立明問道。
這一刻我遲疑了,眼前的屍骨這裡的盤子我沒動過,這一點我十分清楚,我是用工兵鎬拉出來又推進去的。天井上的那個,印象實在是模糊了,記憶中沒有了當時的片段,此時完全記不起當時我碰是沒碰。
看到明哥的眼睛,彷彿在他眼中,我是一個怪物。當看到他的本子,猛然間想起,邵軍拿着盤子的時候,我在看那個發黃的工作日記,上面就是這些話。
明哥將本子在我們面前攤開,上面只有三段內容。
邵軍拿着盤子的時候,劉宏動過屍體的衣兜。大重九和銅線,還有工作日記劉宏碰過,而邵軍沒有。
在天井那裡,劉宏和邵軍迷路之時,有一聲鐘聲,這時候他們兩個在天井附近的山洞裡。第二次發現屍體的時候,屍體復原,來路邊狹窄。
而第一次見到屍體,挎包和盤子、工作日記並未到手。
時間和物件出來了。時間可根據屍體出現分爲兩段,復原前的第一次看到,和迷路後的第二次看到,在兩次看到屍體之間,天井那裡發出一次鐘聲。
盤子、大重九煙盒、銅線、和工作日記。
“走吧,就是這些東西,咱們再去對證一下”李立明道。明哥的話,無疑就是告訴我們,即刻動身前往天井。
李立明指出的這些東西,只有鐘聲讓我注意到,任何線索在他那裡都不是隨便進入考慮範圍的。最初和他說那個古怪的盤子,他不考慮,不代表他不會去考慮。一旦進入視線,明哥就不會放過任何一點可疑之處。
收拾東西,丁曉東給我換了電池。李立明又問我,天井那邊的路是不是很容易迷路。我回答有一部分是這樣的,進去之後完全是在裡面繞圈子。
大家站起來準備出發,明哥卻解開了揹包,就在我們眼前多下了衣服。
“如果邵軍現在在天井那裡,回來的時候和我們走岔開了,那就不好了,要給他留下信息”李立明道。
明哥脫下了裡面的保暖內衣,下來之前因爲考慮到了氣體爆炸,我們的衣物清一色採取棉料,買的時候我還特意問了什麼叫三維保暖。
邪眼是一種薄薄的菱形金屬片,明哥兩指的力道的確驚人。兩枚邪眼被他刺進破水缸的邊緣,將內衣定在水缸上。
圓珠筆在內衣上寫字及其費力,咬破手指,明哥在內衣上寫下了‘我們去天井,你回來不要走’。
阿約輕輕一躍,在石板上一點,人已經過了天窗。我是帶路的,只能走在他們前面。
手抓着石板正向上爬,只聽到身後的丁曉東大叫一聲,手掌也失去了力道,從石板上滾落下去,天窗上的阿約也及衝回靖室半空。
‘啊’的一聲,丁曉東發自心底的驚叫,叫聲如此滲人,這還是頭一次聽到,這不應該出自丁曉東。
穩住了身形,張春來早已把持不住摔倒在地,連李立明也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臉色死人一般的蒼白。
水缸上的內衣,正在不住的抖動,左上角按出清晰的五個指印。每次抖動都出現一些血紅的顏色,在李立明寫的血字下面,鮮紅的血液,就在抖動的內衣上,一筆一筆的劃開。
‘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