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你的狀態實在令人堪憂。
我只能這麼對阿約說,自從我們發現了無字筆記的內容,阿約的心事一天比一天加重。他對母親還活着,抱着很大的希望,這種希望越大,也就成了負擔。去調查216,他必須直接參與,這是他的權利,可帶他去,一點正面作用都起不了。
斜眼看向山坡的紅牆,從那長度來看,紅牆那邊必是很大的院落。而且身在216石橋上,我幾乎可以肯定,那裡就是216地質勘探隊,沒到近前,結論不能下得太早。
“已經走到了這一地步,無論如何,你都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那樣你做不好”我對阿約說道。
其實我想了很多,然而能對他說的,只有這些。這份壓力,誰也不能幫他分擔,只能靠他自己慢慢緩解下來,別人無能爲力。
過橋,我們三個翻到橋拱下面。幾句話的時間裡,有三輛車經過,看看車型就知道,那一定是附近的鄉鎮纔有的車,總不能在這橋上說的太久,難免會讓人注意到。
我相信寥寥數語,阿約能明白我的苦衷,一路上我對他說的夠多的了,一切看他自己了。
河堤上是一條林間道,看走向就是通往北坡的敬老院。而我卻不想從正路上去,那是個山包,上去並不高。我想避開正路,從後山上去,在進入敬老院之前,也能多觀察一下。
提到地形,眼下我們當中必須留下一個人,邵軍無疑是最佳人選。無論機警還是身手,邵軍都堪當勝任。
“看到那面紅牆了嗎?進去之後,如果有什麼事,我們就從裡面靠向那面紅牆,你只要從那附近接應就可以了”我道。
再來分析敬老院。
老人容易生病,裡面不知道具體人數是多少,但是有一兩個年輕一點的醫護人員是完全有可能的,也可能不止一兩個。除了醫護,就是食堂了,食堂裡也可能有年紀稍輕的人,做飯工也是很累的體力活,老人是做不來的。
存在有壯年人的地方大概就這連個地方,而且醫護還可能是女性。我們不是去生事的,但是對情況必須有個預估,一旦發生意想不到的情況,也好有個準備。
天知道216消失了這麼多年,究竟是不是陰魂不散,阿約的母親,就是例子。如果我過分的推測一下,現在整個敬老院裡,都是216的餘孽,那我們豈不是羊入虎口。
橋拱下只能看向河牀上下,湍急的水流,兩邊沒有人。褲管挽起,我開始檢驗進口國產貨,然而槍在手裡,我卻拿不定主意。
如果我猜的真蒙正了,那裡全是216的餘孽,我該不該動槍?分析了敬老院裡的情況,我覺得似乎還少了點什麼。
我們的身份。
對敬老院裡的情況分析,是有必要。然而在我們自身上,應該還要更多的用點心思。我們憑空出現,身份是可以千變萬化的,這時我們的優勢。
既然身份可以千變萬化,那麼此刻我倒不覺得拿槍有必要,有時候不見槍還好點,見到槍倒麻煩了。
槍交給邵軍。囑咐他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太遠,如果餓了,自己想辦法,或者趁現在去村裡買點吃的。在我們進敬老院的時間裡,你必須待在這裡,萬萬不可離開。手機保持在信號最佳狀態,電量必須充足。
“我知道啦!”邵軍道。
口氣我能聽出來,邵軍是極不耐煩,我自己也覺得我囉嗦了。看邵軍如此不屑,自己也回味一下,也許是我杞人憂天了,216的人早就散了,那些人哪還敢在這待着,捽死呢不是嗎。
那也不行,準備是必須做足的。
‘走’。
疾行穿過林間道,進入一小片菜地,阿約和我降下速度。在菜地間蜿蜒前行,路線像蛇一般,山包就在面前,此時說我們是在繞山也未嘗不可。
緩慢的行進,又讓我靜下心來,似乎我考慮的還缺少一些重要的環節。從後山上去,觀察仔細再動手,這一點勢在必行,然而我們進敬老院,總是要從正門走的,那麼和那裡的人第一句話,就至關重要。
人家必然會問你來此有什麼事。
這個時候,先前想好所謂的‘完美說辭’,似乎可以完全站住腳。口音會暴漏我們是外鄉人,外鄉人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你說沒事誰信吶。樹林中坐下,我要再想想。
‘我去收貨,石橋村’。
編輯完短信,我沒發出去,琢磨一下,216的地址不用刻意說明,只要有石橋村就夠了。
張春來會明白的。腦子越亂,想事情就越不細。短信發出我就惱火起來,爲什麼沒想起來,敬老院的情況也要和他說一下,讓他也給我個判斷建議什麼的參考一下。
邵軍的號碼放在第一位,只要我在褲袋裡翻開手機,很容易就能撥出邵軍的電話,按兩下綠鍵就可以。走在樹林中,還特意和阿約探討一下,那些編出來東西,究竟要不要用。
箭在弦上,我還在猶豫。故事雖然儘可能接近真實,但是我們並不瞭解。如果我想象的事情是真的,第一個出來‘接待’我們的,如果真是216的餘孽怎麼辦?
筆記上對216當時的制度沒有記錄,一點可以借鑑的東西都沒有。
“你忘了那些‘海歸’了嗎?”阿約道。
阿約的提醒,讓我徒然嘆了一口氣。時至今日,我能對身邊的人心裡有什麼想法做一番揣摩,可這揣摩的功夫不到家。我編出來的那些內容,在阿約的心裡早就一一篩選了,有沒有問題,他的把握比我還要大。
‘那些海歸不檢點’。
這一點完全可以讓那些鬼話站住腳。
“還有一點要記住”我道:“看人下菜碟”。
與人溝通,怎麼能光顧着自己表達,和別人對話交流的時候,察言觀色自是首要。山包是東西走向,我們穿過一道低窪的坑,我還特意仔細瞧瞧,看看是不是什麼遺留下來的痕跡。
等爬上稍陡的山坡,在我們面前出現十幾所磚房,磚房的正面都朝向北邊坡下的大院,我們是從磚房的側面上來的。房子四周空曠,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可是打掃的倒是乾淨。透過玻璃,其中幾個房子裡的柴油機看得十分清楚,那個頭分明就是——機井。
“你在想什麼?”阿約問道。
不知該從哪裡說起,自己也在責怪自己,爲什麼到現在纔開始仔細回憶那些本子上的內容。‘後山應該是六隊住的地方’看到這些房子的佈局,我產生這個想法,再看房子都錯落穿插開,用來監視恰到好處。
“216就是這裡了”我道。
這個結論是看到山下的大院得出的。山坡下的大院,四道紅色圍牆圍成長方形,中間整齊得六趟磚房排成三大排,使大院看起來像個‘國’字。三大排房子不在同一個平面上,大院中間是分成三層修建的,在國字正中,一道石砌階梯貫穿,讓大院在裡面分成了三層。
裡面住兩百多人不成問題,餘下的房屋用來做教室都夠。我可以對阿約很肯定的得出結論,這裡就是你的父母,生活了兩年的地方。
“你們是誰?”。
聲音來自我們不遠處,斜後方角落裡的房子前,站着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人。沒看到他的時候,從蒼勁有力的聲音就能聽出來,那是一個體魄魁梧的老人。
他身後的房門開着,門裡好像還有一個人,只是我們的角度看不到。這人的半袖上衣十分乾淨,粉紅的顏色和他的臉色很配,看面料應該是名牌。但看他的臉,我就覺得他不應該是住在這裡的老人,白皙方正的臉上,一副眼鏡配合絡腮鬍,多少透着一股書卷氣,他應該是個幹部。
是幹部倒沒什麼,只是他右手拄着的,是一根藤木柺杖。他的右腿貌似有殘疾,看他的樣貌和殘疾的右腿,心底升起了警覺。沒看他怎麼走路,不知道殘疾程度,單單一根柺杖就讓我想到很多。
他是不是216的成員?
“我們是從福建來的”我趕快回答:“問路也沒問明白,不知道怎麼走,所以從下面山坡爬上來”。
說話間用手指給他看,我們就是從後面爬上來的,因爲那裡看不見林間道。我知道我的口音,一說話就能讓他知道我是外鄉人,不如先告訴他爲好。
這人站在我面前,給我的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總覺得他不應該在這裡。
聽完我的回答,那人果然和預想的一樣,立刻就問我們來做什麼。我的回答流利乾脆,語氣也儘量平和一些,即使不能讓他完全相信,也要讓他心裡覺得無可辯緋。
我們是受人之託,尋找二十多年前,生活在這附近村子裡的人。我們沒找到村子,就先上到山上來,因爲委託我們的人當年在這個地方工作,當時好像是地質勘探隊。
話一說完,我就有意無意的看向他的眼睛。如果這時候他心中有什麼鬼,我沒有理由察覺不出來。告訴他勘探隊,我就想看看他如何反應。
然而我說完,那人不假思索就告訴我,二十多年當中,這裡變更了好幾個單位。有過一段時期,這裡曾經還是一所學校,好像是農業技術學校。關於勘探隊,他一無所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恐怕也沒人知道了。
聽他跟我們說了這麼多,心中也不免覺得,這是個熱心人。但是這樣的回答,還是不能打消我的疑慮,也許是因爲他回答得太快了,根本不加思索,反而讓我更加覺得有問題。
明哥說過我,有些事明明就在我眼前,我都不去留心觀察,那是因爲我懶惰。
但是眼前這人的回答,無疑就是話說到這裡,已經說死了。這沒有我們要找的地方和人,再留在這裡沒有意義了。人家已經告訴你,這裡什麼都沒有,這時候你只能走。
在阿約面前誇下海口,我必須行。
事到眼前,我並不是想要什麼面子,而是我覺得應該還有餘地能把話轉回來。
時間不多,腦袋必須飛快的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