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
屋內七言八語,人聲鼎沸。如萬蠅共舞,若百蜂同鳴。
那邊一堆莎士比亞迷中一男生大談:“我看莎士比亞四大悲劇頂屬《哈利波特》最好!”
又一人糾正,“你他媽電影看多啦,那是《哈姆菜特》,《哈利波特》不坐小笤帚飛那個麼。哎?莎士比亞到底男的女的?”
這邊一憤青,“火車上竟然不讓帶鞭炮,他們懂不懂法?”
那邊一女生,“別提高考,剛考完第二天我就跟洗腦似的,啥都忘啦,還好以後也用不着。”
這面,“他媽的,我還以爲救火車救火不要錢呢?”
那面,“一千多撒手就沒,給我喝蒙了,這幫孫子哪個過生日有我講究。”
這面,“手還沒牽,她要錢打胎,我還要打人呢!”
那面,“英語考級不他媽買答案,誰能過?給講師送錢也得分人。——King哥罩的誰敢惹。”
這面,那面,那面,這面,吱咯一聲,遽然而止。
姍姍來遲的女監考,高爾夫球棒一樣的身材,紫墨色百褶裙,上衣酷似百窗,兩根巧克力色柳葉眉像兩隻水蛭,慵懶地趴在枯井沿上曬太陽。
發下試卷。
首題,以我愛我校爲題做詩,無任何要求。
同學險些樂抽,嘀咕,“孫子學校,明明烏鴨,愣吹自己是燒鍋爐的天鵝,真虛榮!”
浩燃剛提筆,監考拍拍手,把一深藍色的空畫框掛教室門板上說是大賽第二道題的上部分。浩燃看兩眼沒在意,因實不敢違心漫誇學校,於是提筆,懸腕直書:學外懸燈空翠疏,校內澄澈似碧湖。
陰晴落落破青靄,涼暖籟籟涉灘塗。
避蝶憧憧沾露雨,暑風溶溶染墨竹。
絕景復映翰林幕,佳處難覓莫踟躕。
此藏頭詩,本意爲首字暗語:“學校陰涼,避暑絕佳。”想承德避暑山莊也不過讓人涼,而這兒能讓人心涼,豈不快哉。
此時女監考又拍拍手,把個紅色人字剪紙貼畫框裡說是第二題,如何發揮,全憑理解。
有的低聲說:“這又他媽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壓根兒就沒聽懂。”
又有說“沒看那人是紅色嗎,就是紅人”。
浩燃胡猜:門掛藍框,框裡紅人,方框爲口,“門”“口”“人”,視角是個站門口的人;門裡有口爲“問”,口中貼人爲“囚”,藍口,紅人,藍爲淚,紅爲血,血淚相融即生哀,人進牢籠則生愁,譬如被俘爲囚的李煜,莫非讓寫站門口的人抒發哀愁的詩?於是,胡謅首迴文詩:蒿草亂葉一樹孤,語幽成煙化淚燭。
嚎哭恨盡啼哀曲,寥寂薄霧望眼枯。
此詩倒唸爲:枯眼望霧薄寂寥,曲哀啼盡恨哭嚎。
燭淚化煙成幽語,孤樹一葉亂草蒿。
尾題,自由發揮,只要您別寫散文就成。
浩燃剛寫一門口人的哀愁,把自己寫哀愁了,無故想起兮兒,想起蒜頭村,感覺似看到一把鏽跡斑斑的刀紮在疏鬆潮溼的心裡。繼爾,隨興揮筆,輪廓,愈見清晰:螢焰醉舞漫霜枝,檐牙滑落斷蛛絲,冷月欷歔幾何時,舊圃畔外花不知。不知孤魂守蓬茅,斂愁蓄淚神自焦,泉溉腳下千憂草,泥封掌上萬古橋。古橋滴瀝影清淺,翠苔悵望盡暄妍,竹髓壘疊掩落雁,瑰血潑灑染穹天。穹天漏雲冷氣衝,漬壁拭袂憶秋容,蓍草一結無懵懂,塵霾幾痕落簾櫳。
詩畢,浩燃嘆口氣,思緒邁出悒悒叢林。
他擡頭環顧四周不禁一驚,有的睡着了口水流出一大片,有的繃着臉一副想破腦袋的照型,有的把頭埋胳膊底下吃零食,就連監考也在對着手機屏眉飛色舞。整屋最認真的要屬左邊女孩,走火入魔般從入座到現在就沒停過筆,估計是來寫小說的。
試後。浩燃與張椰椰站在陰暗走廊注視着剩餘的同學流成螞蟻出洞的氣勢。
剛到門口的吳泰泰只顧兩人不心踩到前面女孩的腳跟,女孩回頭,發瘋了似的猛喊“發磕有馬德”。
椰椰笑說:“你看見沒,這準外語系的。”浩燃擡頭看那女孩竟上樓時被踩的花癡。
下樓梯,幽涵說第一題寫不出,第二題看不懂。泰泰連嘆時光流逝太匆匆,問他莫非沒答完,他繼承杜甫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風格,“哎呦呦!太憋火了,我剛剛醞釀出仨字就到時間了……”嘮叨聲波及樓道的每個角落,像李秋水千里傳音的功夫亦或者是衆僧超度亡靈時口中叨叨的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