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歪鼻子小乞丐和九趾老頭是在喧嚷嘈雜、人頭攢動的火車站。
站臺上濃妝豔抹的風塵女子和赤臂袒胸的愣頭痞子如魚在水穿梭不絕。人雜道德稀,呼喊笑罵聲彷彿被考學逼死的孩子的噩耗,頻頻在耳畔炸開出鮮豔欲滴的花——這盛開的“必然”被流傳成“偶然”,在快節奏生活腳步中踩扁踩碎踩成泥土。
王翔買瓶農夫山泉擰開喝出農家泔水味,細看是“農失山泉”,懊悔之際,身旁郵電綠的垃圾桶裡站起一矍鑠老翁,像小狗見主人搖尾巴似的,興高采烈地衝倆人揮臂。
他挺直腰板有如意氣風發的青年,反是歪鼻子小乞丐在旁佝僂着頗有衰老像。
老頭晃倒垃圾筒爬出來,鶉衣百結,渾身污穢,只有脖子上那突兀的不知在哪件爛襯衫上撕扯下的白色領子堪稱一方淨土。這孤伶伶的白領子彷彿是他的驕傲,說話間反覆整理多次。
“我他媽到處爬了一輩子還是住垃圾筒!”老頭惡狠狠踢上一腳,筒沒動,鞋飛了,他單腿蹦蹦揀回爛鞋跪到浩燃面前哀求帶他同行,說這裡的人都要殺他。
浩燃見他老淚縱橫不禁心頭一蹙問他家地址——正是大學所在城市。浩燃動惻隱之心要帶上他,王翔跳腳堅決反對罵他瘋了;老頭表明自己有足夠的錢,於是翻開褲腰帶掏出半揸長一小捆尼龍繩遞來說這些錢都給你。
“這是捆繩子怎麼說是錢呢!”瞧老頭示意他打開,以爲鈔票捆綁在裡面,可解開後只是根彎彎曲曲的白色長繩子。
浩燃狐疑問他。
老人家像在追溯過去,自言自語、糊里糊塗嘀咕錢來的不易,忽又咒罵錢是紙妖怪,鼻孔下兩條長龍遊過嘴巴,他全然不知兀自絮叨着悽苦往事。
“你看,這人整個一瘋子,還楞說這根繩子是錢,繩子是綁人的,錢能捆人嗎?”王翔對長山被圍一事仍心存芥蒂,而老頭顯然已忘,甚至屢次申明自己不是“洪燒肉”是“老孩兒”。
躊躇一陣,浩燃終決定爲老頭掏車票錢,並從旅行包抽出一件寬大的長T恤爲他套上,喜得他心花怒放、意蕊橫飛,連連做揖胡叫浩燃二舅。王翔無法反駁,厭惡地瞟着老頭的禿頭。
歪鼻子小孩哭喊一聲,老頭踅回俯身扶他的肩,“可憐的孩子,連一個睡覺的垃圾桶都沒有啊!”老頭的淚水在小孩頭上澆花,鼻涕也淌了進去,“爺爺回家啦,在爛泥裡滾了這些年還是沒能買套房,只拼下個垃圾筒,留給你吧!”
老頭拍瓜似的拍拍小孩的頭,“你呀,要爭口氣,像我一樣踏踏實實討個幾十年飯好拿到白領子。”他自豪地挺起胸脯如雄雞提鳴。
“你那個領子不是用廢紙殼在他們手裡騙來的嗎?”小孩努努嘴。
“啪”一個巴掌,“閉嘴!”老頭怪眼圓睜,疾言厲色,“我吃過的米比你走過的橋還多,我會不如你?這領子是民衆看我幹得好獎給我的。不聽老人的話讓你連垃圾筒都沒得住。”
王翔極度厭煩,跑到不遠處一小地攤去挑便宜貨。
老頭揉揉小孩紅腫的半邊臉,“你要好好向幫里長輩們學習,過年過節別忘了送點好吃好喝的給他們,這樣纔會受到照顧。你這麼小不撿垃圾又怎麼能有什麼出路呢!你看那些偉大的人哪個不是在幫裡學幾十年撿垃圾纔有所成就的!司機不撿那麼久垃圾他能會開車?醫生不乞討那麼久他能會扎針看病?不管你將來做什麼,都要先在幫裡學好拿到白領子再說。全國呀就這兒是正經學知識的地方。龜孫!你要是拿不到白領子以後就別認我這個爺爺!”
他吸口氣,“咱們雖算不上貴族啦,起碼也算個上流社會呀!你不要學那羣人。”他信手指向幾個穿戴整齊的青年人,“我最瞧不起那些人,看他們多貧窮,連個白領子都沒有。等你拿到白領了,看別人什麼時候結婚你就什麼時候結,那時千萬別找沒白領的姑娘知道嗎?然後你們帶上二尺鉤和大瓷碗一起到大垃圾點和大集市去努力,爭取買套房,孩子長到你這麼大時就要像我教育你這麼教育他,知道嗎!那時國家富強,人們給錢也大方,沒準就能買起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