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先打破沉默:“至少,他在下降到三七二公尺的深度之後,還是平安無事!”
衛斯理點頭:“那當然,他在離開升降籠的時候,還能把煤屑弄平,再寫上一個‘郭’字。”
再接下來,或是現在,正有甚麼事發生,那就不知道了。
衛斯理真想對着礦井,大聲叫:“小郭,你在搗甚麼鬼?”
不過,他當然不會那樣做,宏亮的聲音在礦井中引起的來回聲波震湯,可以令得礦井崩塌,新的尚且不免,何況這個礦,不知荒廢了多少年,所有的支柱井架,都是怕已經朽腐了!
發現了已經下了礦井的是小郭,雖然事情意外之至,但是衛斯理和白素,還是很佩服他的勇氣。衛斯理握住了白素的手,兩人一起跨進了升降籠,籠子搖晃了一下,衛斯理一手握住了籠中的下降控制盤,伸手出去,鬆開了支架上的搖柄,籠子就發出聲響,向下落去。
才落下了不到二十公尺,就看到了向橫伸延開去的坑道,空氣倒還正常,可是黑暗得異乎尋常,電筒光芒,射不出多遠。
下降到了一百公尺處,他們至少已經經過了五層坑道。
每當經過一層坑道時,衛斯理總會停上一會,聽聽動靜,而除了滴水聲之外,也甚麼聲音都聽到。
再向下降,看到的坑道,有一些,已經崩塌,落下來的石塊,堵塞住了坑道。
每次,衛斯理深入煤礦一他有多次下煤礦的經驗一,總是十分感嘆。由於煤礦深入地下,幾乎甚麼樣的怪事,都可能發生──還記得“眼睛”這個故事嗎?史前來到地球的外星妖孽,就深藏在煤層之中!
就以煤礦本身作爲故事題材的話,寫一百個故事也寫不完。但這個故事不是寫煤礦,看題目就可以知道,寫的是陰間。所以,衛斯理這次下煤礦,只不過是深入地底,經過煤礦而已。
升降籠越向下落,氣氛也越是陰森,升降籠搖晃時所發出的“吱唧”聲,聽來也很驚心。衛斯理不禁大是佩服小郭的勇氣,因爲這時,他和白素在一起,兀自覺得有點心頭髮凜,猜想小郭獨自下去的情形!
不過細心一想,小郭是聰明人,他在籠底留下了“郭”字,自然是通知衛斯理和白素,他下礦井了,希望在上面有人接應。而衛斯理和白素,也接着下來,上面沒有了人,這一點,只怕是小郭想不到的了!
已經證明,人深入海底或是地底,生理會受環境的影響,特別容易胡思亂想,嚴重的,甚至生出幻象,以爲那是真的事。
衛斯理自然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越向下去,思潮起伏,也難以避免。他想起了小郭,就脫口說了一句:“小郭是聰明人……也很勇敢……唉,他硬是不肯說出他的委託人是誰,似乎也可以原諒,看,他竟然可以爲了他的委託人冒這樣的險……”
幾乎在任何的情形之下,白素都比衛斯理鎮定得多,此際自不例外,白素把手放在衛斯理的手背之上,這樣,可以使衛斯理鎮定些。
衛斯理天馬行空式的思緒,忽然一下子又轉了向,他望向白素。這時,一直往礦井下降,也穿過厚厚的煤層,在電筒光芒的照耀下,煤層閃耀着漆黑閃亮的光,那是質量極其上乘的無煙煤,這種煤,是由於地球表面,在億萬年之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時,把大批森林埋向地下,在高壓下形成的,每一塊煤,都可以告訴人這種變動是如何日月無光,生命成羣毀滅,多麼可怕!
在那種異樣光芒的照耀下,白素的臉色,看來格外蒼白,衛斯理看了她一會,移開視線,又落在一大片很是平滑的煤層上,他陡然震動了一下。
白素這時道:“別胡思亂想,下面不知道有甚麼危機,需要我們全力應付……”
白素提醒衛斯理集中精神,可是已經慢了半步。衛斯理的視線,一接觸到了那平滑的煤層,他就想起在李宣宣的臥室之中,那個漆黑的,表面光滑無比的六面方形物體來,他在一震之後,失聲道:“我明白了,在李宣宣房中的那東西,是……一塊煤塊……”
那當然不是一塊真正的煤塊,真的一塊那麼大的煤塊,重量至少超過一千斤,那是用脫胎漆器製造出來的一件工藝品,製成一塊大煤塊的模樣。
白素並沒有反應,她不想在這種環境之下去推波助瀾,增強衛斯理的幻想。
衛斯理吸了一口氣:“你和她相熟,她有沒有向你說起過那東西是煤塊?”
白素回答得簡單:“沒有!”
衛斯理還在追問:“她有說那是甚麼?”
白素沉聲道:“她說過,那是一件工藝品,她喜歡它的造型,線條分明,外形簡單,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甚麼東西!”
衛斯理聽得白素這樣說,不禁叫了起來:“一看就知道那是甚麼東西?”
他叫得大聲,在礦井口,引起了一陣“嗡嗡”的回聲,白素伸指在他的口脣邊輕按了一下:“你別往復雜的方面去想,那就是一個方形體,再簡單不過,一看就明白。如果你向複雜的方向去想,自然難以明白!”
衛斯理聽了之後,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豈止是那個方形體,世上的任何物,任何事,幾乎都可以作如是觀。衛斯理笑了一下:“你能這樣想,我能接受你的想法,但只怕祖天開不會這樣想──王大同死了,祖天開的行爲可能脫軌,嗯……陳長青也不會肯,他用X光透視沒有結果,一定會有進一步的行動,這漆器要遭殃……”
白素笑而不語,因爲她也早已想到了這一點。
王大同死了,李宣宣下落不明,許願寶鏡不知所蹤,種種謎團,無法解開,那件漆器,成了李宣宣留下來的唯一的東西,祖天開悲憤之餘,滿是恨意,陳長青的好奇心發作,如萬蟻攢心,這兩個人,如何肯放過那件看來如此神秘的漆器。
衛斯理可以說料事如神,祖天開和陳長青,果然不肯放過那件外形,來歷都很是神秘的六面方形漆器。
敘述故事的法門之一,是任何故事,都不能平鋪直敘,一條線說下去,必須多方面鋪排,要有起伏,有跌宕。一到了會出現悶場的時候,就要另闢蹊徑。
像衛斯理和白素,在升降籠之中,要下降到二百七十二公尺的深處,過程單調沉悶,總不能老是說衛斯理在那時胡思亂想些甚麼,所以,倒不如看看祖天開和陳長青,準備如何對付那神秘漆器的好!
而敘述故事的法門之二是,轉過去說故事的另一些發展,這些發展,必須大是有趣,能吸引人,不然,看故事的,就不再看下去了!
祖天開先離去,陳長青賴在衛斯理住所不肯走。陳長青的想法是,整件事神秘莫測,在探索的過程之中,衛斯理必然視他爲當然助手──他的這種想法不錯,當衛斯理和白素,在礦洞之中,想到要通知甚麼人的時候,就都想到了陳長青,和他聯絡,衛斯理曾打電話回自己住所──希望陳長青接聽,但陳長青這時已離去了。
陳長青在衛斯理夫婦上樓時,看來像是若無其事地在喝酒,但是實際上,卻正在全神貫注,耳聽八方,眼觀四路,留意衛斯理的行動。
他和衛斯理熟,知道衛斯理的行事方式。
關於這一點,小郭的能力,尤在陳長青之上,因爲小郭認識衛斯理更久──小郭認識衛斯理,甚至還在白素之前,自然更熟知衛斯理的行事方式。
任何人,都必然有一套習慣成自然的行事方式,自己可能不覺察,但如果他人有心去了解,就很容易琢磨出來,掌握了一個人的行事手法,要對付這個人,自然容易得多了──千萬別以爲這一番話是題外話,那和這個故事,很有些關係的。
陳長青呷着酒,其實酒是甚麼味道,他根本不知道,因爲他在留意衛斯理的行動,他從腳步聲,聽到衛、白兩人進了書房。
剛纔,白素逐客的理由,是她“要休息了”,所以陳長青預期兩人在書房中不會逗留太久,至少,白素應該很快離開,到臥室去。
可是,陳長青等了十五分鐘,還是聽不到兩人從書房到臥房的動靜,陳長青這才陡然省悟:兩人已從書房離開了屋子。
他直跳了起來,伸手向自己的頭上,重重拍打了一下,直衝上樓,舉腳向書房的門上,重重地連踢了三腳,發出震天似的巨響──反正老蔡一睡下去,是天塌下來,也不會醒的。
他一面踢,一面罵:“他媽的,衛斯理,還是朋友不是,甚麼玩意兒?” Www●ttκд n●c o
陳長青雖然略遲些才發覺衛白二人的“金蟬脫殼”之計,但是他可以肯定,衛白二人確然已經離去,他已經沒有必要再留下來了。
所以,他也離開,從那條斜路上來回走了一陣,心中越想越是氣憤,忽然想起:找祖天開去!
他那時,想到要找祖天開,倒還沒有打那神秘漆器的主意,只是想起祖天開和衛斯理之間,曾有十分曖昧的“眉來眼去”──衛斯理不好對付,他自信對付一個老人家,綽綽有餘,所以想把祖天開和衛斯理之間的秘密,發掘出來。
他也知道,祖天開在哀傷王大同之逝的時候,正需要有人和他訴說衷情,肯定可以和他一拍即合。
而且,在白天,陳長青也確然曾和祖天開合作過,那是在王家大宅,各人離去之後,陳長青用最快的時間,回家取了小型X光機,又回到王家大宅之後的事。
陳長青的小型X光儀,是十分先進的科學儀器,有螢光屏相連。
這種小型的X光儀,透視到的物體內部的情形,立即可以在螢屏上看得到,情形一如飛機場檢查行李的設備,但是袖珍得多。
祖天開聽陳長青說他帶來的玩意兒,可以看到人的五臟六腑,嚇得吐了吐舌頭,沒敢說甚麼,就帶陳長青,進了李宣宣的臥室。
陳長青佈置好了之後,向在一旁的祖天開道:“開叔,你看看……”
他按下了掣,對準了那神秘漆器,可是螢屏上卻只是一片灰濛,甚麼也沒有。
祖天開看得莫名其妙,陳長青卻驚疑莫名,他一看就看出,那情形,並不是表示漆器的內部,空無一物,而是表示X光,不能透視這神秘漆器!
這神秘漆器的內部,有着抗X光層!
厚度超過五公分的鉛層,可以起到這種作用,特殊配方的合金層,也可以抗X光,那並不是甚麼驚人的現象,問題是:這神秘漆器,爲甚麼要有防X光設備?
陳長青首先想到的是,它的內部,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把那神秘漆器的六面,都用儀器照射,結果都一樣,令他更疑惑的是,漆器很輕,不像有金屬抗X光裝置,那又是一種甚麼物質在抵抗X光的透視作用呢?
陳長青當時就有想把那神秘漆器剖開來的衝動!
這個結果令得陳長青十分沮喪,他託着下頷,盯着那漆器看,心中轉着如何對付它的念頭,而就在這時候,有僕人叫祖天開去聽電話。
王家大宅的屋子雖然大,可是祖天開所發出的那一下慘叫聲,卻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可以聽得到。
陳長青聽到了祖天開的慘叫聲,奔出去,看到祖天開手上還握着電話,老淚縱橫,身子發顫,發出一下又一下的號叫,情形極其悲壯,像是一頭跌進了絕望的陷阱中的猛獸。
陳長青在祖天開的手中接過了電話來,想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那是醫院打來,通知說王大同已然逝世的,醫院方面,早已掛上了電話。
陳長青向祖天開連問了十次八遍,祖天開纔算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叫:“大同死了!”
陳長青很受震動,但是程度不如祖天開之甚。他立時想到,王大同死了,李宣宣更成了關鍵人物,非把她找出來不可!
李宣宣到哪裡去了,沒有人知道,最有可能知道的人,就是白素,所以他立即決定到衛斯理家去。他才一挪動腳步,祖天開就一把抓住了他,像是一個迷了路的小孩子,惶急之極:“叫我怎麼辦?叫我怎麼辦?”
陳長青跳起來,用力拍着祖天開的背部(因爲祖天開的身子高):“找衛斯理去!”
他爲了投祖天開之所好,又補充了一句:“那妖精是駕衛斯理車子走的!”
祖天開被噩耗弄得一點主意也沒有,就和陳長青一起到了衛斯理家中。
他們最先到達,隨後出現的是黃堂和小郭──這便是衛斯理和白素在回家後見到的情形。
在那段時期中,祖天開對陳長青的印象很好,所以陳長青有把握,自己再去找他的話,正在無助之極的祖天開,一定會歡迎,他可以在祖天開那裡,得到更多的秘密。
他停止了在斜路上的團團轉,上了車,疾駛至王家大宅,在鐵閘外,用力按喇叭,聲音足可傳出一公里之外。
他故意如此,以引祖天開注意,果然,不到五分鐘,就看到祖天開滿面怒容,挾着萬馬奔騰之勢,衝了出來,一面大聲罵着髒話。
陳長青連忙下車,隔老遠,就可以聞到自祖天開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蓬酒味。
隨着祖天開的接近,鐵閘打了開來,陳長青居然不知危險,向祖天開迎了上去,直到他看到祖天開的雙眼,血一樣紅,充滿了兇光之際,他才知道情形不妙,轉身想逃,哪裡還來得及?
陳長青也算是曾練過功夫的人,可是這時,祖天開一雙蒲扇也似的大手伸出,抓住了陳長青的肩頭。陳長青覺得肩頭上如同加了兩柄鐵鉗,一陣創痛,雙腳已然離地,被祖天開像是抓小雞一樣,抓了起來。
陳長青想擡腳去踢祖天開的身子,可是祖天開一抓住了他,五指已緊扣住他在肩上的幾個大穴,陳長青全身如綿,軟得像一灘溼泥,如何還能擡腳踢人?
陳長青後來把這段經歷,說給白素和衛斯理聽,衛白兩人聽得駭然──他們在武術上有過人的造詣,自然聽得出當時情形的兇險,兩人齊聲道:“你可知你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
陳長青咋舌:“那麼嚴重?”
衛斯理道:“就是那麼嚴重,他要是用一隻手把你抓起來,另一隻手在你喉間一捏,你就見閻王去了!”
白素補充:“那時他喝了酒,你又激怒了他,他太生氣了,所以用兩隻手一齊來抓你,那是你的運氣,我估計他會用頭來撞你胸口!”
衛斯理道:“這一撞,陳長青小命也必然報銷!”
陳長青大爲歎服:“真是如此,他雙手抓住了我,一低頭,就要用頭來撞我,幸好我有急智,才救了自己。”
陳長青倒不是自誇,在這樣的情形下,要發揮急智,確然不簡單。
陳長青陡然叫了一句話──也真還只有這句話,才能阻止情緒上已接近瘋狂的祖天開的兇猛攻擊。
祖天開本來已準備一頭撞出,這一撞,陳長青的肋骨,至少有一半斷裂,插入胸腔,當然性命難保。
陳長青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叫的是:“我能找到那妖精!”
祖天開一聽得“找到妖精”,這才陡然擡起頭來,用血紅的眼睛,盯着陳長青看,陳長青一則由於肩在劇痛,二則由於害怕,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
但這時,祖天開總算看清了被他抓住的是甚麼人,雙手一沉,把他放了下來,還埋怨陳長青:“是你啊,鬧甚麼鬼?要是一把捏死了你,弄死了自家娃兒,這怎麼說?”
陳長青心想你自己像瘋虎一樣衝出來,一照面就出手,怎麼還怪人?
不過陳長青還沒有說甚麼──他也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祖天開又已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頭:“那妖精呢?看我不把她大卸八塊!”
“大卸八塊”是說,把人的身體,肢解成爲八個部份,那是最血淋淋的兇殺,陳長青明知這個可能性不大,但是若是李宣宣此際出現,神經受刺激過度的祖天開,也有可能行兇……所以他們不免打了一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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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天開問他要“妖精”,他如何變得出來,只好信口雌黃,先說了一句:“哪黑漆漆的東西有古怪──”
說了一句之後,他靈機一觸,心想那漆器確然必有古怪,何不趁此際祖天開情緒衝動,李宣宣又不在,先把它剖開來看看!
陳長青行事不計後果,想做就做,他順口接了下去:“把那東西弄開來,就能知妖精的下落!”
祖天開竟然立刻相信,一頓足:“正是,我早就該想到,那東西邪門得很,棺材不像棺材,把它弄開來看!”
他一面說,一把扯住了陳長青,也不跟陳長青上車,拉着陳長青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