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葉昊天和蘭兒到城裡買了些衣食用品帶回雁蕩,讓三位大儒在雁湖邊隱居著書,等待下山時機。然後他和蘭兒跟三人道別,要去尋訪其餘大儒的下落,同時準備終南聚仙會。臨行之際,三位老人將封閉監天尺的口訣細細解說了一遍,葉昊天聽了牢牢記在心裡。
天黑之後,兩人下得山來直飛長沙,不久停在蘇府舊址的一片廢墟中。
看着眼前的斷垣殘瓦、枯草孤墳,葉昊天又一次潸然淚下。時間雖然已經過去好幾年,滅門那一幕卻彷彿猶在眼前。
他又一次回憶當初父母帶自己到蘇府拜壽的經過,耳邊依稀傳來母親的聲音:“唉,眼看又是臘八,老爺子那裡還是要去的!”然後是父親高興的聲音:“臘八全家一起去看老爺子,有這樣的兒子,哪裡都敢去啊!”往日的歡樂忽然涌上心頭,益發彰顯眼前的淒涼和苦楚。
忽然他感到手心裡傳過一陣暖流,回頭看時,發現是蘭兒用一雙玉手緊握住自己的手,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他一直在思索全家慘死的原由:“外公身爲當世大儒,掌握易經一派的奧秘,或許正因爲這一點,纔給蘇家帶來滅門之禍!卻不知他老人家有沒有來得及將易派的秘訣留下來?”
府中所有的痕跡都被一場大火毀掉了。如果有什麼留下來的話,也絕不會在地面之上。想到這裡他忽然心中一動:“當初自己被外公推入地窖,隨後得以從密道中逃生,不知道地窖中還有沒有藏着別的東西。地上的東西固然全被燒沒了,地下的東西卻可能還保留着。”
他在廢墟中走來走去,希望能判斷出地道的位置。蘭兒看他一言不發的來回走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然而她知道男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最好不要去打擾他,這時的他們就像鑽進洞裡的青蛙,等他們想通了自己就會走出來。所以她只是在旁邊靜靜的看着,同時替他留意周圍的動靜。
葉昊天仔細回憶當初進入蘇府所走的每一步,然後原樣從廢墟邊緣的大門處開始向裡走,殘留的斷牆碎瓦給了他很好的參照。他一路走去,最後判斷出一家人聚集的大廳位置,就在孤墳北邊不足十丈的地方,那裡堆積着大片的殘瓦,殘瓦的厚度明顯高過周圍的廢墟,可見本是高堂正廳所在的地方。
他仔細辨認大廳門的位置,推測自己當時所站的方位,接着雙掌輕輕發出一道風,將方圓五尺之內的灰塵瓦礫吹開。不到一盞茶工夫,他真的找到了地窖的入口。地窖上方蓋了塊薄薄的青磚,青磚上的蒲團早已化作灰燼。由於青磚所阻,下面的地窖還是完好的,並沒有多少灰塵涌入。
直到這時,他才擡起頭看了蘭兒一眼,抱歉的道:“對不起,我做事太專心,竟然把你暫時忘了,請原諒。”
蘭兒寬容的笑了笑:“我明白,有空的時間你可要補償我啊。”
葉昊天點點頭,縱身躍入地窖,回手接住蘭兒,輕輕的在面頰上親吻一記,然後扶她站在實地上。
蘭兒手摸香腮,心中一陣溫暖。
兩人向周圍看去,發現地窖很小,連着的地道卻很長。他們仔細察看了很久,結果卻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
出了地道,葉昊天面現失望之色。
蘭兒安慰他道:“公子莫急。你再想想,或許府上還有別的地窖。”
葉昊天點點頭:“外祖父有個書房,他經常在裡面閉關沉思,一關就是幾十天,或許那裡另有玄虛。只是不知道書房在什麼地方。我對蘇府並不熟悉。這又不像天然的寶物,通靈寶玉也用不上。”
蘭兒想了想道:“不如公子請人向官府買下這片土地,就說想建造房屋,然後慢慢尋找。”
葉昊天道:“如果別無他法,或許只好如此。待我再想想看,一般大戶人家的書房應該在什麼地方?你父親的書房在王府什麼方位?”
蘭兒回答道:“這個不一定,跟個人的喜好和房屋的整體佈局都有關係。不過一般來說,書房離臥房不會太遠,或者就跟臥房連着。如果一家人子孫滿堂,老爺、老太太的臥房應該在內宅正中的位置。既然老人家經常獨自閉關,書房可能在離臥房不遠的淨室中。”
葉昊天十分佩服的道:“蘭兒你說得不錯,待我找找看。”說着循蘇府正中線從南往北走,一直走到最北邊後花園的位置,見到一些火後殘存的花樹根。他轉身向回走。花園的南面有大堆的瓦礫,那裡大概就是外祖父母的臥房了。離開臥房的附近只有東面有一片殘垣斷壁,別的都離得稍微遠些。
葉昊天走過去站在那片廢墟的附近,回頭看看蘭兒。
蘭兒微微點頭:“該是這兒了!”
葉昊天凌空一抓將破碎的瓦礫移開,然後一陣風將所有的灰塵吹了出去,露出一塊塊光潔的青磚。他挨個敲了敲青磚,發現只有牆角一塊發出空洞的聲音。掀開青磚,下面果然有一個洞穴。洞並不太深,同樣連着一條甬道。兩人下入洞中,沿着甬道向前走,大約走了五十丈,進入一個寬敞的石室。石室內通風良好,並沒有憋悶的感覺。石室中間有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
蘭兒一眼看見桌上殘存的半截蠟燭和攤開的紙張,連忙走過去點亮蠟燭,叫道:“這兒還有留言呢!公子快來!”
葉昊天過去看時,但見紙上濃墨寫就四句話:“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大儒癡,書中自有百變‘易’。”
兩人心中明白,那是說所有的秘密都在書中了。
葉昊天環顧四周,發現周圍有一排書架,藏書不下數千卷,隨手抽出幾本,竟然全是易經有關的書籍。他大體看了看,發覺一時之間難以破解,於是將所有書架標上號,然後原樣裝入乾坤錦囊裡。最後他又將石室仔仔細細搜尋了幾遍,卻沒有別的發現。
蘭兒笑道:“公子,這些書就交給我整理吧。我在錦囊中慢慢找,要是弄通了,說不定就身兼儒家兩派了呢!”
葉昊天“呵呵”笑道:“你要是不覺得頭痛,身兼六派我更喜歡。”停了一下,他又道:“離家好幾個月了,你想不想回去住幾天?我跟你同去,順便找找另外一位大儒楊士奇。”
蘭兒立即高興的道:“好啊,謝公子想得周到。”
兩人將石室的入口封好,又將瓦礫堆了回去,看看跟周圍差不多了,才轉身向京城飛去。蘭兒開始在錦囊中慢慢尋找那個所謂的“大儒癡、百變‘易’”。
到京城的時候天剛矇矇亮,兩人在秦淮河邊吃了早點,消磨了一會光陰,才慢慢走向王府。
進入內宅,蘭兒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快步跑向父母所居的正房,發現父母正在屋內用茶,她一頭撲在母親的懷裡,口中叫着:“娘,爹,我回來了!”
王爺和王妃剛剛用完早膳,忽然看見蘭兒撲進來,先是嚇了一跳,繼而聽到她歡快的聲音,知道她沒事才放下心來,立即捉住她噓寒問暖。王妃將她撐開,上下打量了幾眼,發現蘭兒出落得更加美麗了,腰身還是一樣的纖細,眼睛裡的內涵卻豐富了很多。
葉昊天隨後進去,跟王爺、王妃見禮。一時之間屋子裡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幾個人各自敘述了別後的經歷。葉昊天道:“王爺!”話一出口,忽然想起自己已經跟蘭兒定了婚,於是改口道,“爹,我升任九江知府一事您是否跟吏部打過招呼?”
王爺搖搖頭道:“這事我沒說一句話。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出面的,一切全靠你自己努力。”
葉昊天點點頭:“朝廷妖氛未除之前,爹千萬不可出面。小婿若是見勢不好,自有保命之法,請爹放心。”
王爺笑道:“自保之道我比你精明,生於王室之家,若不會這一手,還怎麼立足了?”
葉昊天跟着笑了笑:“我想向爹請教兩件事。第一件是關於吏治的,我想大力整頓九江的吏治,又怕得罪官員被別人誣告,不知吏部哪位官員較爲清明?我想提早結識一下,疏通好關節。另一件事是關於兵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的,我想知道這個人的情況,請爹幫我查查。”
王爺卻不以爲意:“一個小小的九江府,不過是六品、七品的小人物,告上吏部也不可怕,不用太放在心上。你若想未雨綢繆,可以找找吏部尚書孫文善,那人還算不錯。”頓了一下他又道:“至於少傅楊士奇,你就不用找了!他的下場比你們蘇家還慘!”
葉昊天吃了一驚:“他怎麼死的?”
王爺嘆息道:“楊少傅百歲高齡仍然精神矍鑠,五年前才從兵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之職退下來。不久有人告他私藏貢品,理通藩國,皇上盛怒之下將其收監,交大理寺審問,家中物品悉數抄沒。據說派去抄家的有六、七百人,每一寸地皮都搜過來了,結果查出了十幾件禁品!楊少傅矢口否認,說自己從未見過那些東西,不知道是誰栽贓陷害。大理寺審問三月未見結果。其間多名官員爲其求情,皇上也想放他一條生路,於是並未治罪,只是降旨將其趕出京師,讓其返回故里。後來,楊家乘了一隻大船沿江而上,欲返四川,沒想到途經漢口,船竟然沉了,三百餘口全被淹死!沒有一人活下來!”
葉昊天聞之氣憤填膺,怒道:“這又是一樁血案!肯定有人暗下毒手!長江之上行舟甚多,如果是自然沉船,總會有幾個人被救上來。不知當時是誰告他私藏禁品?誰力主陷害楊大人?”
王爺道:“宦官王希及其死黨劉衡!自那以後,王希將兩位國師迎進宮中,朝中氣氛才日壞一日。”
葉昊天憤恨的道:“又是這個王希!”接下來,他將九江通判吳之晴的事講了出來。
王妃聽了連連嘆息:“那位吳夫人也很不幸,王希不會是她的兄長,恐怕是她的情人。她被情人拋棄,所以才性情大變。”
王爺沉思片刻道:“宮裡的太監大多是自幼淨身入宮的,而王希進宮時已經二十六歲,已是舉人之身,見解不凡,所以入宮之後提升飛快,不幾年就成爲皇上面前的紅人。十年前還默默無聞,如今已是隻手遮天了!”
葉昊天問道:“不知當年跟楊大人相熟的都有什麼人?他出京的時候有哪些人爲他送行?” WWW◆ ттκan◆ ¢Ο
王爺想了想道:“跟楊大人相熟的人極多,他是朝廷重臣,出事之前哪個人不爭着跟他結交?更兼他爲人豪爽,見面即熟,所以滿朝文武多半認識。雖然出事之後多數人跟他斷了來往,但出京時還是有五位大臣爲他送行。可是後來,那五人也被王希編織罪名收入監中,結局都是極慘!自那以後,滿朝文武噤若寒蟬,誰不看王希臉色行事?”
葉昊天搖頭嘆息,心中不忍,最後又問道:“楊大人的府第是否還在?”
王爺道點點頭,接着又搖搖頭,道:“當年抄家的時候搜查極細,楊府不可能留下任何東西。”
葉昊天聽了心中惆悵,不知道如何尋找春秋派大儒的傳人。
在座諸人一時沉默下來。
葉昊天考慮半天道:“爹,有沒有辦法查出三十年來所有進士的名單?我有些用處。”
王爺答道:“這個容易,我叫人跑一趟吏部就成了。”說完拍手叫了個年輕人進來,吩咐道:“張玄,你去吏部將四十年來所有進士的名單抄一份來,慢慢抄,別漏了。”
年輕人答應一聲去了。
此時葉昊天才簡單敘述了大儒會的由來,說楊士奇是上代六位大儒之一,只有找到他的傳人才有可能找到監天尺,至於其餘幾位大儒是誰,目前還在尋找之中。
蘭兒只是在旁邊面帶微笑看他瞎說,沒有透露自己就是新一屆大儒會成員之一,生怕父母爲自己擔心。 wωω◆ Tтkā n◆ ¢○
王爺一聽到監天尺就興奮起來,連聲道:“監天尺!中流砥柱!匡扶正義!當此危難之時,多少人在翹首期盼着它!沒想到監天尺的背後還有這麼多的隱秘。”頓了一下他又微微搖頭:“三十年來的進士,總計不下八百人,那麼多人你怎麼查啊?你想將所有進士查一遍,還不如去廟裡抽籤算卦呢!”
聽到抽籤算卦,葉昊天不禁心中一動:“動用先天神卦未嘗不是一個辦法,只是起卦並不容易,要想弄懂外公留下的那些卦書,只怕不是朝夕之功!”
他看了蘭兒一眼,蘭兒對他微微點頭,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
又聊了好大一會兒,葉昊天起身對蘭兒道:“你陪爹孃坐着,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有沒有運氣找到線索。天黑之前我會回來的。”
蘭兒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王爺揮手道:“去吧,找監天尺最重要,蘭兒就留在這裡等着。”
蘭兒只好笑着答應。
葉昊天出了王府,改變形貌化成一個年約四旬的文士,在大街上不急不徐的走着,眼睛盯着的不是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也不是路旁鱗次櫛比的店面,而是屋頂上數丈高的天空,盼着能找到冒着淡淡紫氣的宅院。
如果說楊少傅常住京城,他的傳人留在京城的可能性也比較大,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找到點蛛絲馬跡。
他從城東開始,走過一條條大街,一個時辰後到了羅開山的府第,想想好久沒見了,不如去找他聊聊。
來到門前,發現大門緊閉着,不似往日人氣旺盛的樣子,他不禁有些擔心。上前扣動門環,過了好大一會兒纔有個老家人出來開門。
葉昊天招呼道:“老人家,請問羅大人在家嗎?”
老人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沙啞着嗓子道:“羅老爺改任福建副總兵,三個月前已經去赴任了。”
葉昊天心中一震,止不住替羅開山高興。以他的才華,放在外地多做點實事,異日出將封侯大有可爲!總比困在翰林院一輩子好。
離開羅府,他繼續沿街而行,又走一個時辰,眼見已經看了大半個京城,仍然一無所獲,腳步不禁漸漸加快。
眼前是一條幽靜而深邃的長道,街道兩旁全是雕樑畫棟的深宅大院,開向街道的大門極少,每扇門都十分寬大,門前蹲伏着碩大的石獅子,門上的金漆和獸面錫環很是醒目,似乎全是達官貴人的住所。
正走之間,長街忽然在一所府邸前止住了。擡頭看時,卻見大門上方的匾額上寫着兩個大大的金字“宋府”。
他朝院子上空看了看,沒有看到自己要找的紫儒之氣。正準備離開,忽聽院內傳來隱隱的哭聲,漸漸的哭聲越來越響,變成呼天搶地的聲音,不久大門忽然開了,好些人身着白衣擡了副棺材走出來。
葉昊天急忙閃在路邊,眼見棺材後面跟了好些人,哭聲一片不絕入耳。其中一個老婦人一邊跌跌撞撞的走一邊傷心的哭道:“我可憐的女兒啊,你怎麼走得這麼早啊!怎麼走到孃的前面了啊……”又一個老婦人高聲哭道:“我那孝順的兒媳啊,還有那沒出世的孫子啊……,我們宋家是作了什麼孽啊……老天爺,你睜睜眼啊……”一個年輕人在棺材後面跟着,面色悽苦,雙目無神,癡癡的看着前方。
葉昊天搖頭嘆息,看樣子這家人的媳婦難產死了。沒有辦法,這年頭生孩子不容易,就像闖鬼門關一樣,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
棺材從他面前經過,沒有一個人轉頭看他,每個人都沉浸在悲傷痛苦之中。他看着那嬌小的棺木,心中正想着“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忽然看見一滴鮮血從棺中滴下來,他心中一驚,凝神靜聽良久,竟然聽見棺中傳來一聲微弱的心跳。
棺中人還活着!竟然沒有死透!
葉昊天一下醒悟過來,急忙走上前去攔住衆人:“且慢,請將棺材擡回,裡面的人還沒死!”
衆人正在極度傷心之中,都奇怪的看着攔在棺前的人,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跟在棺後的年輕人跌跌撞撞走上前,淚流滿面的道:“惡鬼滾開,讓我娘子靜靜的上路,別打擾我們!我要陪她走完最後的路!”
葉昊天加重語氣高聲道:“人還有救!快擡回去!再晚了就難說了!快!”
大家都停在那裡,幾個擡棺材的漢子回頭看着走在最後的一位五旬儒士。
儒士盯着葉昊天望了片刻,看到葉昊天不怒而威的面容,真誠和期盼的眼神,還有那一身浩然正氣,不由得心中一震,吩咐道:“擡回去,先擡回去!”
衆人掉轉頭,又將棺材擡進府中。兩位老太的哭聲並沒有停下來,只是不由自主減低了一點。
葉昊天跟着棺材經過前廳七間、中堂七間,進入後堂,入目是房上的黑瓦、屋脊上的花樣瓦獸以及彩繪的棟樑、斗栱,心裡明白這家人決不是普通人家,而是位極人臣的公侯之家。進入內宅,他吩咐無關人員走開,只留下年輕人和幾位老人在旁。
年輕人手扶棺材不肯退開半步。
儒士面容嚴峻地望着葉昊天,問道:“先生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還有救?”
葉昊天不願多言,卻又不得不說一些話來讓衆人相信,只得道:“我乃祖傳的神醫,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救活的希望。”
看着衆人懷疑的目光,他忽然向旁邊橫跨數步,來到一株碗口粗的松樹旁,左手輕輕發了一掌。片刻之間松樹就枯萎下來,松針嘩嘩的落向地面。
衆人無不大吃一驚,接連退後幾步,怕他暴起傷人。
葉昊天望着衆人,擡起右掌發出“春風化雨”,眼瞅着松樹一會兒工夫枝葉返青,不多時恢復了勃勃生機!
年輕人和兩位老婦見了,無不跪在地上,口中呼道:“請仙長救命!救救他們母子!”
儒士心中也燃起希望,躬身道:“請仙長施術。”
葉昊天上前將棺木打開,入目是一個面色如紙的少婦,身上蓋了一張白色的毯子,毯子下部已經爲鮮血溼透。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婦的脈門,良久才感到寸脈微微搏動了一下,那是心脈尚存的表現。
儒士看着他道:“兒媳向來身體健康,因爲胎位不正,生了三天生不下來,纔將活生生的人折磨成這樣!宮裡的太醫都來看過了!如果仙長沒辦法,我們也不怪你。”
葉昊天沉吟片刻道:“我有辦法可以救活夫人,但是有個小小要求,希望你們能答應。”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目注衆人道:“若是救活了,你們不得四處宣揚,不能說出我救治的方法,能做到嗎?”
儒士鄭重地點點頭。年輕人和兩位老太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口中叫着:“請仙長搭救,我們記住了,決不敢在人前提起!”
葉昊天聽了,從乾坤錦囊中取出一株不死草,覆蓋在少婦面上。
幾個人都驚奇的看着他,不知道那蘭草一樣的東西有什麼用。
葉昊天知道少婦一會兒就會醒過來,但腹內胎兒的位置必須校正過來,於是站在棺材旁雙手虛擡,微微發出一點功力,透過少婦的身體托住腹中的嬰兒,想將嬰兒轉個位置,結果卻沒有成功。他放出神識探查了一下,原來是臍帶將嬰兒的頭頸纏住了,於是小心地解開臍帶,纔將胎兒轉了個方向,成爲頭下足上的胎位。
剛剛弄完,就聽見少婦口中“嚶嚀”一聲。不出所料,她果然甦醒了。
葉昊天迅速將不死草收回錦囊。
周圍幾個人一下圍了上來,年輕人將少婦扶着坐起,淚水滾滾而下。
少婦氣息微弱的道:“相公,我對不起你,這孩子怕是生不下來了。我好命苦啊!”
葉昊天從旁說道:“夫人請放心,我已經將胎位正過來了,請您再堅持一會兒。”說着取出一顆補中益氣丹,遞給年輕人道:“夫人失血過多,中氣極弱,請將這顆丹藥給她服下。然後擡入房內,再傳穩婆來!”
年輕人千恩萬謝的接過丹藥放在夫人口中。
少婦聽說胎位正過來了,立即有了點精神,眼睛裡透出期盼的神采。
隨後年輕人將她抱入房中,穩婆已經被叫來了。
葉昊天眼見儒士在院子裡焦急的走來走去,笑着安慰道:“恭喜先生,您要有孫子了!”
儒士愈加驚奇地看着他,心裡的焦慮卻未有稍減。
畢竟人已經死過了一次,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
不到半個時辰,一個老太太走出來,拍手叫道:“生下來了,是個大胖小子。母親平安,就是小孩不太好。”
葉昊天道:“胎兒在腹內停留太久,缺血少氣,只怕已傷及腦絡,請將孩子抱給我看看。”
老太太道:“天太冷,怕孩子受了風,不如請仙長進去看吧。”
葉昊天跟着進去。
這時候少婦已經斜躺在牀上,身上蓋了被子,將嬰兒抱在懷中,正在暗暗垂淚。
年輕人跟她說了句話。她淚流滿面地將嬰兒遞給葉昊天,眼睛裡透出的全是絕望。
葉昊天接過嬰兒看時,發現嬰兒面色紅得發紫,不哭不叫。仔細探查,果然有兩條入腦的經脈和一條入肺的經脈堵住了。他運起春風化雨大法將嬰兒的經脈疏通了一遍,稍停片刻,嬰兒忽然“哇哇”大哭起來,面色也漸漸變成淡紅的顏色。
聽見哭聲,每個人都面上一喜,知道嬰兒已經好些了。
葉昊天笑道:“孩子的腦脈已經通了。放心吧,將來不會留下隱患。”
夫人掙扎着要下牀給他磕頭。
年輕人和兩位老太已經跪了下來。
葉昊天趕緊將他們阻止。
儒士將他請入正廳,命所有人都退下,躬身一揖道:“仙長救了我家兩條人命,敝人感激不盡,不知如何方能報答?”
葉昊天將手一搖:“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只要看着他們母子平安,我就很高興了。”
儒士取了張銀票在手,道:“區區薄利,不成敬意,望仙長笑納!”
葉昊天一眼看見票上寫着五萬兩,急忙道:“先生不要如此,我說不用,就真的用不着。告辭了!有緣再會。”說着就要離開。
儒士道:“仙長且慢,我這裡還有下情容秉。”
葉昊天停住身子看着他,不知道他還有什麼事。
儒士猶豫着沒有開口,只是在廳中不停的走來走去。
過了一會兒,他似乎下定了決心,對着葉昊天大禮參拜!
葉昊天吃了一驚!他早知對方非是普通人物,這一拜只怕有些原因!
果然,只見儒士面色沉重的道:“我這一拜,並非爲了兒媳和孫子,而是求仙長大慈大悲,出手救治一個病入膏肓的人。那人非比尋常,就算拿我全家人的性命跟他比,也是斷然比不上的!”
葉昊天心想:“說話的儒士定然位居公候之列,以他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那人大概是皇親國戚了!”這樣一想,他不禁來了興致,說道:“先生不用顧慮。只要不是十惡不赦之徒,我都願意伸手救治。另外,請先生莫要呼我仙長,不如叫我‘田天’好了。”
儒士看他一眼,沉吟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管您是什麼人,有這身凜然正氣就夠了。那好,從現在開始,我就叫您田天。請您裝作我的手下,跟我去一趟。路上可能會有人盤問,您不用回話,一切有我!”
葉昊天答應道:“好,請先生這就上路吧。”
儒士看了看葉昊天的身材,回頭吩咐下人:“去拿一套本府師爺的長衫來。”下面有人立即跑了去拿,片刻之間就拿來了。
那是一襲青衣,袖口有兩個金絲織成的字:“宋府”。
葉昊天換上長衫,覺得大小倒也合適。
儒士叮囑道:“要去的地方檢查很嚴,身上不要帶有鐵器,否則無法通過。另外這東西你拿着,進門用得着。”說着遞過來一塊牙牌。
葉昊天接過牙牌,卻將乾坤錦囊取在手中,道:“我身上只有這麼個小小的荷包,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儒士隨手捏了一下道:“沒問題,這麼小的東西,連最短的匕首也藏不下。”
說完便出了門,乘着四人官轎上路。
葉昊天則捧了些字畫在後面跟着。
一路行去街道越來越寬,宮殿越來越高大,走了不久竟然到了承天門外。
儒士下了轎子,吩咐轎伕等着,仍舊讓葉昊天跟在身後,邁步向前行去,過了端門來到午門前。
葉昊天殿試的時候曾經入宮一次,今番再次來到這裡,仍然感受到午門的森然威嚴。看着高大的五鳳樓,面對兩側凸出的闕形成的相對圍合的空間,任何人都會有壓抑感。
守門的黃門侍郎上來問候:“宋太傅,今天怎麼來得晚了一個時辰?”
宋太傅從懷中取出一塊牙牌道:“太子讓我找齊了字畫再來,不論時間早晚。”然後指了指身後的葉昊天道:“此人是我府中師爺,下得一手好棋。太子學棋甚切,想知道什麼是上乘棋道,讓我請高手來當着他的面對弈。”
黃門官看看葉昊天道:“你的牙牌呢?”
葉昊天忙將儒士備好的牙牌取出來。
黃門官接過去看了看,點了點頭,對儒士道:“宋太傅,依例檢查,請多包涵。”
儒士沒有說話,只是伸開雙臂任其檢查。
葉昊天這才明白麪前的儒士竟然是當朝三公之一:太傅宋九齡。由於他心中早已有了底,所以也沒怎麼吃驚。
黃門官略略檢查了宋九齡,便將他放過,接着十分仔細的檢查了葉昊天手中的字畫,又在他身上拍了拍,最後道:“檢查完畢,兩位請入宮。”
兩人剛欲邁步,忽見從宮內走出一位六旬老者,人還在三丈外,笑聲已經傳了過來:“太傅好生了得,不單自身棋藝天下聞名,府中隨便出來個師爺也是圍棋高手!”
宋九齡拱手道:“原來是劉太師,今日已晚,我們急着要見太子,容後再拜!”
葉昊天心中一震:“原來他就是權傾朝野的太師劉衡,正是此人跟太監王希裡應外合、把持朝政,弄得滿朝文武敢怒而不敢言!”想至此處,他不由得多看了劉衡一眼。但見對方五短身材,大腹便便,一雙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線,偶爾不經意瞄過來卻又滿含神光,似乎身上練了某種功夫,看來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
劉衡攔住兩人道:“太傅且慢。我剛剛去看過太子!太子神色極差,剛剛入睡,你就算去了也要在外面等着。不如讓他多休息一會兒,過一個時辰再去不遲。”接着話語一轉道:“太傅,請給介紹一下貴府的師爺,我想結交高手,有空時切磋棋藝!”
宋九齡看了葉昊天一眼,心裡有點不安,面上不動聲色的道:“田天,來見過當朝太師。”
葉昊天盡力收攝自己身上的浩然正氣,急忙上前施禮道:“久仰太師大名,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劉衡緊盯着葉昊天道:“田師爺何方人士?來京多久了?我與京城棋界高手頗爲相熟,爲何沒聽過閣下大名?”
葉昊天不慌不忙的再度施禮:“晚生青海人,來京三年了,總覺得棋術乃是小道,從未想以棋揚名,所以很少跟棋界中人來往。”
劉衡“哦”了一聲:“想不到田師爺竟然多才多藝!卻不知你心中的大道又是什麼?”
宋九齡有些焦急地看着葉昊天,不知他如何回答。
葉昊天“呵呵”笑道:“晚生盼望着有一天能金榜題名。這也是我拜在太傅門下的原因,實指望近水樓臺先得月,異日圖個方便。今日見了太師,還請多多提攜。”
宋九齡在旁聽得真切,禁不住暗暗點頭。
劉衡一摸短鬚道:“好!這也是讀書人的本色。老夫考你兩個問題,若能答得好,我幫你打點上下,保你不用科舉就能入仕。”
宋九齡的面色變得有些不自然,拱手說道:“太師,我們還要入宮面見太子,能不能日後再考?”
葉昊天卻神態自若的道:“既然太師有此雅興,便請出題。”
劉衡略一沉思道:“這兩個問題都是關乎棋藝的。第一題較爲簡單,若是答不出,你今天就不必入宮了!”
“太師請出題。”
劉衡看着他氣定神閒的樣子,問道:“常用的圍棋手法都有哪些?”
葉昊天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棋經十三篇》有云:‘夫弈棋者,凡下一子,皆有定名。其之形勢,死生、存亡,因名而可見。有衝,有幹,有綽……有盤。用棋之名,三十有二,圍棋之人,意在萬周。’”
聽到這裡,宋九齡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暗自慶幸今天運氣真好!這位仙長果然非同一般!
劉衡也不得不鼓掌:“好!太師所言非虛,田師爺果真是當世國手,這麼個小小的問題當然難不住他。接下來,我要問第二個問題了:邵壅曾經寫過古今圍棋第一長詩,不知田師爺是否聽說過?能否背上來隻言片語?”
“邵壅?”宋九齡想了半天沒有印象,抱怨道:“太師這是強人所難了!這詩我都沒聽說過,你是從哪裡看來的?”
劉衡頗爲得意地笑道:“這是我從國子監的書庫裡翻出來的!我拿這問題問過八個人,結果沒一個答得出!”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看看葉昊天道:“你只要背得出二十句,我就奏明聖上,保你做宮廷‘棋待詔’,官居六品,可以出入翰林院、公候府第,還可以陪王伴駕!”
葉昊天心中暗喜,口裡卻問道:“太師不用考察我的棋藝嗎?或許我只是棋藝平平而口才上佳呢?”
劉衡哈哈笑道:“不用了!如果你真能背得出,可見對棋道確實用過心,更兼智力超羣,博聞強記,棋藝不會差到哪裡去!”
葉昊天不忙背誦,又問道:“太師是否相戲爾?”
宋九齡看他顯得那麼有信心,心想:“有門!說不定他真能背得出!”於是故意呵斥道:“朝廷三公,怎會相戲於你?你若真會,就些快背出來!不會也沒人怪你。”
葉昊天擡頭望天裝作苦思冥想的樣子:“我好像還記得幾句的……二十多年了,忘得差不多……”
劉衡看着他那痛苦的表情,得意地笑道:“背不出也沒什麼。莫說是你,就是翰林院大學士也沒聽說過!要說背得全,普天之下沒有一個!”
葉昊天裝模作樣好大一會兒,看看差不多了,忽然開口背誦起來:“人有精遊藝,予嘗觀弈棋。算餘知造化,着外見幾微。好勝心已無,爭先意不低。當人盡賓主,對面如蠻夷。財利激於衷,喜怒見於頑……”
開始時還結結巴巴,隨後逐漸加快,一句接一句,如同江河之水滔滔不絕,整整一頓飯的工夫,一直背誦到:“上兵不可伐,巧曆不可推;善言不可道,逸駕不可追。兄弟專乎愛,父子主於慈。天下亦可授,此着不可私。”最後嘎然而止。
旁邊兩人大眼瞪小眼都呆住了。
宋九齡長嘆一聲道:“天吶,這麼長的詩竟然有人花精力背誦!而且竟然真能背誦下來!這人是傻瓜還是神仙啊?”話一出口,忽然想到背詩的人就在眼前,於是連忙改口:“太師,‘棋待詔’的事您就看着辦吧!”
劉衡諾諾連聲說不出話來,只能顧左右而言他:“太子該睡醒了,兩位請進吧,棋待詔的事待我秉明皇上再說。”
葉昊天和宋九齡剛剛走了幾步,背後忽然傳來劉衡的聲音:“不知田師爺是從哪裡看的這首詩?”
葉昊天轉身答道:“時間太久,晚生記不太清了,或許是敦煌石窟,或許是白鹿書院。”
劉衡聽了未再追問,這兩處地方每處藏書都不下幾十萬卷,或許真的收藏了那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