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宗門都有各自獨特的入門考覈,大多都與宗門功法特性相關。
而三清道宗的入門考試是爬山,沿途上有無數道觀,只要能走進去就可以入門修行。
唯一的限制就是修爲,除此之外便沒有任何競爭與危險,沿途上還有許多供人修行的城鎮。
顧溫便來到了第一站,清風城,建立在山上的一座城市,最初的三清山應該是沒有的。
至少他記憶裡,鬱華沒有跟他提過。
或許是由於這裡最容易到達的地方,匯聚了最多的求仙之人。
走入其中,立馬有一個身形瘦小,神情精明的男子走來,趁手趁腳說道:“這位兄臺,可是第一次來求仙?”
顧溫點頭道:“確實是第一次來。”
“如此甚好,相見既是緣分,我這裡有一本秘籍贈予兄臺,也好結一份善緣。”
說着,男子掏出了一本青色書面,書名位於右側,赫然寫着幾個印錯版的大字。
【十年道觀五年三清】
“裡邊記載着這三清山上所有道觀偏好與功法,若是得了求道事半功倍!”
“如此甚好。”
顧溫恰好需要這麼一個指南書,畢竟根據鬱華所說,這三清山有支脈三千六百之數,道觀上萬不止。
許多時候,道宗都無法統計清楚門內到底有多少強者大能。
路人有助人之心,自己有需求之意,如此也算一個善緣。
顧溫欣慰於三清道宗之友善,他伸手去拿,緊接着又被男子阻攔,秘籍被收回了衣袖裡。
男子也伸手笑道:“兄臺,法不可輕傳,更不可賤傳。”
顧溫本爲商賈,見此也心領神會,道:“原來是要錢的,那這樣可就談不上善緣了。”
“哎呦,兄臺這又是何意,若傳道無酬,那麼往後誰還傳道?”男子道:“不如這樣,我不要這善緣,你給我三鬥散碎靈石,或者一枚中品靈石如何?”
“一斗散碎靈石。”
“一斗半,不能再便宜了。”
“那我去別家買。”
“一斗就一斗。”
顧溫從衣袖掏了掏赤羽子的家產,一道虛幻的嗓音傳入耳中,指揮着他取出合適的靈石。
‘靈石分上中下三品,上品可以直接吸收,中品需要配合一些法器與藥物,下品只能通過陣法提取出其中靈氣。’
‘一斗便是四斤,散碎靈石一般代指下品靈石。因爲下品靈石雜質斑駁,許多時候會與其他礦石混在一起,所以開採會先打碎。’
‘你以後買東西,要好好看着些,莫要拿了上品靈石去買下品的東西。’
顧溫不多不少的取出了一斗散碎靈石,男子拿過掂量了一下,面色有些難看道:“兄臺還真是精打細算,這分毫不差的,生怕給我多取了一些靈石碎屑。”
並非不賺,而是一斗的價格賺得少了。
“你能知道分毫不差,爲何不是怕我少給了一些靈石碎屑?”
顧溫反問,男子一時語塞,似乎晦氣一般轉身離開,緊接着忽悠起了下一個人。
一個揹着大籮筐的少年,一看就知道第一次上山,身邊也沒有長輩同行。
要知三清山山道是受到整個護山大陣禁法的,任何人都不能使用法術。如此導致三清山每年多了許多妄圖抄小路摔死的人,貢獻了唯一的危險。
所以許多人都是攜帶大包小包的靈石,中途再進行補給。
“小友,你好生面善,我這裡有一本絕世秘籍,乃是某位道宗大能傳下,如今遇到小友既是緣分.”
少年比方纔那個摳門漢好忽悠多了,很快就答應要以五斗靈石買下秘籍。他仔仔細細的數着散碎靈石,身上還隨身攜帶了小秤,一點點的秤好靈石。
見狀,他有些心軟,便只收了對方一斗靈石。
男子看着少年從籮筐裡取出的一袋靈石,再看了看手上腦袋大的布袋。
方纔被不愉快的思緒影響,還未反應過來,如今稍稍冷靜下來後,開始回想起來。
‘剛剛那個摳門漢是從衣袖裡拿出了這一斗靈石?’
男子猛然回首,腦子裡還是亂糟糟的,他隱約間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一個巨大的機遇。
前方遠處一道青衣背影人仍在。
男子快步跑去,撞開了路邊商販的攤位,引發了些騷亂,抓住了那道背影的肩膀。
“前輩……前輩,這靈石我不要了!”
那人轉過身來,卻是另一幅面孔。
身材健壯的老道士轉過身來,看到遞過來的靈石,愣了一下,隨後感激道:“小友當真是及時雨,江某下山沒帶錢,還不知如何是好。”
男子立馬搶了回去止損,道:“認錯人了,快還給我。”
這時,一個小道士跑來,喊道:“觀主,你忘記帶乾坤袋了。”
男子看着精巧的小袋子,聽聞小道士所說的名稱,頓時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頓足捶胸。
“我的機緣啊!嗚嗚嗚嗚哇我的善緣啊!三番兩次,老天不公啊。”
觀主,乾坤袋,這些都是三清道宗金丹期以上的大修士才擁有的。
方纔那青衣道人,面前的青衣老道,都是大修士。
可自己卻錯過了善緣。
老道士看着從他兜裡散落的衆多秘籍,扶着鬍鬚笑道:“你不行善,又何來善緣?既已行坑蒙拐騙之行,就應該知曉你本無緣。”
“還請前輩指點!晚輩往後一定改過自新!”
男子頓時跪下磕頭,自以爲能夠藉機彌補機緣,下一刻立馬被老道士擒住。
“城衛處有一套完整的律法教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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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山,百萬階,已有道觀出現。
顧溫通過秘籍可知,這些道觀屬於三清哪一脈,主修何種功?是重內功,還是外功?
修行六藝,百般兵法,應有盡有。
道宗並不像一個宗門,更像是一所教人修行的大學,天下所有人都是祂的學生。
【若要把道觀分九等,那麼百萬臺階出現的道觀爲最下等。】
顧溫看到書中這一行標註,不自覺的露出笑容。
有人與他說過,道觀確實有好有壞,但從不存在下等。
‘對於沒有修行過的人,道宗最容易進的道觀往往是錘鍊基礎最好的。能登頂自然是好的,可絕大部分人都是不上不下,不如先打好基礎。’
‘我當初便是隻登上了百萬臺階,入了一個不起眼的道觀。’
‘名叫清風明月觀。’
沿着左右寬度超過萬米的山道,一個個青瓦道觀出現,門口有道童或弟子在招攬登山的求仙者。
正在登山者絕大部分都選擇繼續,因爲他們相信自己與衆不同。
隨後又有另一撥人從山上走下來,滿臉落寞的走進了被看作最爲下等的道觀。
顧溫站在一處青瓦老樹遮陰的道觀前,門匾上書【清風明月觀】。
由於並不在大道旁,而是分叉出一條小路一路入最深處,故此人煙稀少。這種道觀也不少見,秘籍所言並非所有支脈都熱衷於廣收弟子。
那些在路邊開設的道觀,更多是學前性質,其中修爲最高者不會超過金丹期。
因爲過了金丹期,就可以升遷到更高的支脈進行潛修。
在此之前,這些金丹期大修士需要當傳法弟子積攢業績,清風明月觀便是她曾經傳法的地方。
顧溫走近能看到青瓦多有被石頭砸破的痕跡,許多窗戶都缺了一角,一副被人爲破壞過的模樣,而埋入地下的陣法又維繫着這一切。
爲了抵抗歲月侵蝕,防止修士一次閉關整個洞府都腐朽了,有一種可以維持死物不變的陣法。
“這是師祖讓留下的。”
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顧溫微微側目看到白衣俊美道人站在身旁。
雲渺,太清天尊。
在成仙地之時,他算是顧溫見過的大能之中比較靠前的強者,也是道宗之中自己與鬱華最大的支持者。
若無他的存在,道宗恐怕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
顧溫微微拱手道:“雲渺天尊。”
“無需行禮,貧道可受不了你這一拜。”
雲渺微微跳開,躲避了聖人一拜。
“論起實力,你比我先兩步,此時我不等於能有你的一半。論起身份你又是師祖的唯一傳人,我要叫你一聲師叔。”
顧溫搖頭道:“輩分不能取代年齡,親疏不以實力論。前輩當年幾番幫我,這些顧某都記得。”
“哈哈哈哈那看來貧道也是有天大的福緣了。”
聞言,雲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當年知道顧溫天賦很高,但沒想到竟然如此出乎意料。
從不可多得的天驕,變成足以成仙的絕世天才,然後再到如今的聖人。
他僅僅花費了八百年,這八百年給他便是重修,也不一定能重回道境。
雲渺收斂笑容,話鋒一轉道:“我對你沒有什麼訴求,當年幫你純粹是因爲你值得。正如華陽讓自己大限將至的師傅拼死送出護命寶貝一樣,又如最初道宗放棄你一樣。”
他轉頭看着破敗的道觀,絲毫沒有避重就輕的意識,坦然道:
“你還在汴京之時,鬱華爲了你與道君皇帝翻臉在三清道宗引起了軒然大波。其中有一些長老口風不嚴,消息傳到弟子之中,引來了許多非議。年輕人免不了衝動者,於是就有人打砸了她傳法的道觀。”
言至於此,雲渺忍不住嘆息,回想起當年的各種事情,他還是免不了心存愧疚。
天女曾被視爲叛徒,還有各種不堪入目的罵名,可她最終仍然承擔着罵名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縱然道宗從始至終都沒有放棄幫助鬱華,可這不就是他們本應該盡到的職責。
讓一個晚輩承擔罵名,是作爲長輩的失職。
顧溫問道:“師傅爲什麼要留下?”
“我不知”雲渺搖頭道:“或許是爲了讓你知道她的付出,她可曾與你說過這些?”
顧溫沉默,他知曉當年道宗對於鬱華有許多意見,但當初她從來都是付之一笑。
好似是其實輕描淡寫的事情,但自己又忘記了她本來是生活在這裡的人。
她在這裡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親朋好友。
雲渺眼簾低垂,沉聲問道:“你覺得當年因果,應該如何了結?”
顧溫與道宗因果,這是三清道宗目前除了妖族以外最大的問題。
由於許多搬不上臺面的考量,當年道宗是放棄了顧溫,並且任由他被道君皇帝壓榨。這個決定是華陽弄出來的,可若無大部分默許,那麼就不會通過。
雲渺也是知道的,雖說他當時在閉關,可也不是死關,若是真想阻止的話也能阻止。
這件事情連擎蒼師祖都從未乾涉,這八百年來未曾提起,其中態度不言而喻。
如今顧溫以聖人之身步入道宗,那麼當年的因果也該清算了。決定權不在於他們這些當年的老東西,而在於聖人,在於顧溫。
顧溫神色不變,八百年過去已無當年知曉此事時的憤怒。
反之,若是換做八百年前的自己,或許會揚了這三清道宗。
然而世事無常就在於昔日間接導致自己淪爲家奴的是道宗,可最後給予他一切的也是道宗。他所愛的人是道宗之人,他曾怒過的人也道宗之人。
他淡淡說道:“所以你們很蠢。”
雲渺心中一緊,沒有反駁苦笑道:“還請不要波及門下弟子與道統,當年參與此事之人我會一一羅列。如今大概還有不到二十人活着,其他人都死戰死了。”
奪道之仇,不共戴天,何況是一尊聖人的仇。
“你們若是能看出我之能,又怎麼顯得她與衆不同?我不能要求蠢人太多,你們也沒有辦壞事,只是多了一些波折。”
顧溫展露柔笑,話音一轉道:“但我會自己去了結因果,因爲貧道記仇。”
他上前推開清風明月觀,院落枯樹入眼,看模樣應該是棗樹。
他揮手間,玄黃州白日顯月。
他吐息間,三清山清氣蕩空。
氣海小人【練氣】一道熠熠生輝,化作清風吹落,清風所過,沿着九百萬山道,成千上萬人接連盤坐於地。
——
女道士移栽了一顆棗樹,一人高,還是幼苗。
男道士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面容淡然,眼中半寸眸光便已知棗樹生時、死時。
大道常在,大道恆久。
“你就在旁邊看着?”
“三十年後,它會枯死。”
“在此之前,三年後它就會結果,這樣子你每年都能吃上大棗了。”
“我已成仙,吸風飲露便可長生。”
三年之後,棗樹結出果實,但男道士一直等到了兩年之中才吃到大棗。
女道士大棗塞入他口中,問道:“雲渺師叔讓我問你,奪道之仇該何解?”
男道士答道:“已解。”
“你解了什麼?”女道士啼笑皆非,抓住他的腦袋搖晃,“你這個木頭腦袋,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男道士一臉淡漠說道:“自然知道,我比他們所有人都強,自然仇怨只在於我之意。我不覺得道宗有大錯,因果自然就此了結。”
“我希望你一一清算因果。”
女道士搖頭,他有些困惑,卻見她嫣然一笑道:“把他們都打一頓就好,就當是爲了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