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雲鬆頭皮一麻。
大江斷流!
再聯想剛纔他們聽到的那個喝水聲——
是有什麼東西把江水全給喝掉了?
有人輕聲說道:“這麼一條大江、剛纔那麼響亮的喝水聲,是不是這河下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東西?”
金營長上去將船老大拉了過來,問道:“你常年走這條水道,肯定知道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
“別問了、別說了,趕緊跟我們一起下跪磕頭!”船老大打斷他的話,一改之前面對保衛隊時候畏畏縮縮的樣子,變得暴躁蠻橫起來。
一個士兵上去摁住了船老大脖子,厲聲道:“少廢話,這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們搗鬼?”
公孫無鋒摁住他肩膀衝他搖搖頭。
雲鬆覺得這貨沒什麼腦子。
船老大有這個本事還怕你們一羣大頭兵?
“起霧了!”站在船頭的士兵手上拿着望遠鏡,他幾次調節瞭望遠鏡的倍率,越是調節越是緊張,“老大,霧氣在行走,它在向咱們行進!”
雲鬆向前方看,並沒有看到霧氣的痕跡。
金營長快步過去接過望遠鏡看了看,然後也說道:“好大的霧!”
公孫無鋒當機立斷:“下船,走人!”
啊嗚低聲道:“小心。”
雲鬆趕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啊嗚說道:“我不清楚,大江斷流這種事有很多原因,但是你們如果要下船上岸一定小心。”
“這河裡要是有什麼東西,那此時是一個偷襲良機。”
霧氣奔涌,逐漸的以人眼也能看清了。
這樣就意味着它已經隔着大船很近了。
金營長不再猶豫,
他挎着槍準備率先下船。
公孫無鋒拉住了他,搖頭道:“不要直接下去,快,拆船扔到河裡,踩着木頭走!”
雲鬆沉默的點頭。
這是個老江湖。
金營長一聲令下,保衛隊開始拆船。
見此船老大急了,叫道:“諸位老總行行好,放小的一條生路,小的全家都靠這條船……”
“船多少錢,下去我賠給你,一文不少。”公孫無鋒強硬的將他推開,又伸手掏出一個小瓶子撒了出去。
撒出去的水是金色的,落在河底後有東西嗚咽着鑽入泥下離開。
見此公孫無鋒領隊下船上木板,踩着一塊塊木板往河岸上走。
每一步走出都有金光往四周噴濺,河底的陰寒之氣銳減。
鹿家姐妹在中間,緊密的擁抱在一起互相攙扶着走。
雲鬆看見旁邊有士兵在嚴陣以待便放下心來,他率先跑路。
上岸之後公孫無鋒拉了他一把,有人用清脆的聲音說道:“道長小心腳下,這裡河岸很鬆軟。”
一聽這聲音雲鬆呆住了。
鹿濯濯的聲音!
他猛地上前湊到了說話人跟前,把說話人嚇一跳,下意識往後退。
公孫無鋒一個箭步擋在了鹿濯濯身前說道:“道長你怎麼了?”
雲鬆不言不語。
鹿飲溪那裡不對勁。
他不能打草驚蛇!
鹿飲溪和一個姑娘互相攙扶着上了岸,雲鬆指着她們兩人說道:“這姑娘是誰?她怎麼會在這裡?”
保安隊和船員都在下船,所以弄的有些兵荒馬亂,前面的士兵沒有發現鹿飲溪身邊多了個姑娘,而後面的士兵又跟雲鬆一樣以爲這是兩姐妹互相扶持!
所以當他們發現隊伍裡多了一個姑娘的時候,臉色全變了!
長槍短槍全指了過去。
鹿飲溪嚇一跳:“你們、你們做什麼?要造反嗎?”
雲鬆沉聲問道:“三小姐,你身邊這個姑娘是哪裡來的?”
姑娘怯怯的從她身邊露出臉來,低聲道:“我是船老大的閨女,我一直在船上。”
鹿飲溪說道:“對呀,她叫彩雲,是船家的女兒,早上時候我就是在她房間換了衣裳。”
船老大和船員走在最後頭,這會剛剛下船。
金營長將船老大拎了過來指向彩雲問道:“她是誰?”
船老大點頭哈腰的賠笑道:“老總,她是我閨女,鄉下丫頭,要是有什麼得罪你們的地方,你們海涵、海涵,千萬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金營長陰沉着臉問道:“爲什麼沒聽你們提起過?”
船老大說道:“她一個姑娘家,在我們船上就是幫忙洗衣做飯的,我無緣無故提她做什麼?”
“何況,這個這個,那個啥,她是姑娘家,咳咳。”說到這裡船老大開始支支吾吾,“諸位老總都是能耐人,男女授受不親,所以、所以,呵呵。”
“所以你怕我們兄弟沾你閨女便宜?”金營長沒好氣的說道。
船老大又點頭哈腰的賠笑。
此時月滿蒼穹、銀輝灑落。
雲鬆藉着月光看向女孩,但見秀髮梳成馬尾辮如系起一條黑緞,瓜子臉上未施粉黛,五官清秀而精緻,肌膚紅潤有光澤,渾身上下充滿小鹿般的活力。
此時她見一羣男人盯着自己看,又是害怕又是害羞,也如受驚小鹿般楚楚可人。
保安隊有幾個人當場就不淡定了:“這小閨女長得真俊。”
“老大,你看我還缺個媳婦兒……”
“誰他娘不缺媳婦兒?老大也缺媳婦兒,他才仨媳婦兒……”
公孫無鋒走過來喝道:“都閉上臭嘴,趕緊離開河邊,霧氣過來了!”
夜晚光線終究是差,白霧順着河道涌來,直到近前他們纔有所察覺。
一行人警惕的後退,然後慢慢的,雲鬆聽到了一陣‘呲呲’聲。
他正側耳細聽這聲音,有人忽然指着前方河道問道:“那是什麼?一艘船?”
衆人紛紛凝神看。
雲鬆也擡頭看去。
果然。
河道濃霧中出現了一艘大船的身影。
大船被裹挾在濃霧裡緩緩前行,看起來沒什麼異樣。
可是河道里已經沒有水了!
令狐猹抱緊了雲鬆的腿。
這艘船有問題!
霧氣中的船也是一艘大船,船頭有撞角,撞角上掛着許多招魂幡似的東西,雲鬆一眼就看出這不是陽間的正經玩意!
船老大看清船的樣子後更是驚恐,他‘蹭蹭蹭’連續後退十多步,最後摔倒在地:
“不!不可能,怎麼會在這裡!”
公孫無鋒箭步上去扶起他問道:“你認識這艘船?”
船老大喘着粗氣說道:“我手下弟兄都認識這艘船,這是銅牙哥的大銅寶船!”
“不可能。”旁邊的水手驚悚的說道,“銅牙哥的船不是已經……”
“這不是銅牙哥的船。”又有水手打斷他的話,“當家的你看這船船舷舷牆,銅牙哥的大銅寶船船舷跟咱是一個樣子,這船舷上舷牆的樣子很古怪,像是、像是、這像是什麼?”
“像是一個個人蹲在那裡,他們擠在一起。”金營長緩緩說道。
雲鬆定睛看去。
霧氣之中大船行駛平穩而緩慢,它的船舷舷牆像是由一個個上小下大的立柱組成。
也像是一個個並排蹲在一起的人!
雲鬆盯着這艘詭異的船問道:“銅牙哥是什麼人?他的船是怎麼回事?”
船老大惶恐的說道:“銅牙哥是跑邴江的船老大里最厲害的幾個人,他前年換了一艘新船,船上安裝了我們這種民船沒有的撞角,就是剛纔那個撞角,我能認出來,絕不會錯,因爲當時船裝撞角時候我去幫忙了!”
“然後銅牙哥換新船後就出航了一次,然後就消失不見了,再沒有人看到過他和他的船!”
一個水手補充道:“這兩年我們吃水飯的兄弟都在傳,說銅牙哥去投了水賊,就是投了那個嶺南水賊。”
“對,銅牙哥的寶船裝撞角的時候就有人問,說咱民船裝這東西幹嘛,然後他就開玩笑說他買這艘船不是爲了作生意,是爲了去投嶺南水賊,他說這世道天下大亂,風水輪流轉,皇帝指不定啥時候就輪到他家了!”
“他真要去投嶺南水賊的,不只是開玩笑,因爲他吃了官司,他買寶船的錢是殺了一夥蘇商得到的,所以他買了寶船後除了去投嶺南水賊沒別的路!”
“嗯,這事我也知道一些內幕,但事關重大我一直沒敢說,今天我必須得說出來,前年銅牙哥的寶船下水第一次航行接了活的,他接了一些外地商賈,然後把商賈全給綁去了嶺南。”
水手們你一眼我一語,很快將銅牙哥的情況給講述了一遍。
公孫無鋒從懷裡掏出一張符籙燒掉,符籙很小,燃燒後卻生出了一股濃煙。
濃煙出現後便跟被抽油煙機給抽了一樣,白練般飛向白霧中緩緩行駛的大船。
船舷舷牆上那些陰影紛紛動彈,它們頭部揚起,像是有人仰頭吸着什麼。
見此他急忙扶着鹿濯濯上馬,道:“走,這是一艘鬼船!舷牆上那些就是鬼!”
雲鬆心裡一動。
他沉聲道:“福生無上天尊,諸位且速速離去,小道斷後!”
鹿飲溪仰慕的看向他。
她咬了咬朱脣鼓起勇氣道:“雲哥哥,我陪你!”
雲鬆說道:“不必,小道要試試能不能以《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妙經》超度它們,如果不能,小道也得趕緊離開,到時候恐怕顧全不了你。”
鹿飲溪癟癟嘴還要說話,鹿濯濯說道:“你如果不想給道長惹麻煩,就趕緊跟我們走!”
船老大的女兒彩雲跟着鹿飲溪離開,走之前她對雲鬆低聲說道:“道長,你要小心呀。”
雲鬆微微一笑。
衆人火速離開,然後他掏出反魂箱、打開了霹靂繭袋……
見此啊嗚驚呆了,說道:“你、你真騷啊。”
雲鬆不理他,就是一個勁的誦經。
大江斷流,兩岸無風,此時岸邊寂靜無聲,於是他的誦經聲傳出很遠。
如果能超度鬼船上的亡靈,那他願意給自己積點陰德。
如果亡靈都是惡靈不能被超度,那他就賺點九歿蟲。
大船緩慢的行駛着,上面的鬼魂開始躁動。
一個個陰影下船飄過來,穿過白霧上岸直奔反魂箱。
這些鬼魂身軀破破爛爛,竟然沒有一個是淹死鬼,全是橫死鬼。
橫死之靈,惡鬼起步。
雲鬆不收了它們那它們遲早會害人作惡。
一個個橫死鬼被錢眼兒引來,到了反魂箱前又受到反魂木的吸引紛紛鑽了進去。
鬼船猛的加快了行進速度,迅速的鑽入白霧裡消失無影。
雲鬆很失望。
這船反應還挺快,他頂多勾搭了二十來個鬼祟。
鬼船離去。
白霧逐漸消失,有‘嘩啦嘩啦’的激流聲從上流涌來!
斷流大江恢復正常了!
雲鬆對正常的事沒有興趣,他轉身去追大部隊。
老馬固執的等待在他身後,這樣他便提鞭上馬,瘸馳而去。
大部隊走的不快,畢竟船工水手們沒有馬,他們拖累了速度。
一行人從午夜開始走,走到天亮之後停下了。
不是疲憊。
而是發現了不對。
他們走着走着看到了一條大河。
有一艘大船歪撞在下游,船老大和水手們歡呼一聲跑過去發出大叫:“咱們的船!是咱的船!”
保安隊這邊卻是面色難看。
一個士兵陰沉着臉說道:“一羣傻子!”
船老大等人很快從與自家船重逢的興奮中冷靜下來,然後他們開始害怕:
“怎、怎麼回事?這是邴江?咱們怎麼又回到了邴江?”
“咱們不是走了大半夜嗎?應該快到烏蒙鎮了吧?爲什麼還在邴江?”
“這是——鬼打牆!”
雲鬆和公孫無鋒對視一眼,都感覺不妙。
這鬼打牆也太厲害了吧?
公孫無鋒說道:“道長,你有感覺到異常嗎?”
雲鬆搖搖頭。
面色很凝重。
事情嚴重了!
他的修爲不高,沒有發現異常不算什麼,問題是他後腦勺上還掛着個啊嗚。
這是千年大巫,連啊嗚也沒有看出鬼打牆,那這鬼打牆的厲害可就讓他害怕了。
衆人紛紛沉默下來。
雙胞胎兄弟中的一個低聲問道:“會不會是大少爺的人?”
“閉嘴。”金營長瞪了他一眼。
他掏出槍來當空打了一槍,厲聲道:“再走一次!夜裡有鬼作祟正常,現在是光天化日,老子就不信這鬼大白天的也能迷了咱們的眼!”
保衛隊一行人執行力很強,他做出決斷後衆人立馬開始列隊出發。
金營長看了江邊的船老大等人一眼後又說道:“騎馬走!”
船老大等人頓時慌了手腳,他叫道:“老總、老總,我們沒有馬呀,你們騎馬走我們怎麼辦?”
金營長冷酷的說道:“你們愛怎麼走就怎麼走,管我們什麼事?”
“出發!”
“慢着。”鹿飲溪生氣的說道,“金營長,彩雲父親他們是受到咱們牽連才被困在這裡的,現在咱們遇到詭事然後就要自己離開嗎?你不覺得這樣有些過分?”
金營長陰沉着臉道:“三小姐,不能把你和二小姐安全送回大帥身邊纔是過分!”
鹿飲溪倔強的說道:“我父親一直舉義軍大旗,你們這麼做……”
金營長微不可察的甩了甩手腕,有幾個士兵悄無聲息的衝船老大等人舉起了槍。
雲鬆勃然大怒。
這算什麼兵,這就是一羣土匪!
他雙手往腰裡摁,一手駁殼槍、一手霰彈槍。
船老大是老江湖,他立馬發現異常便跪倒在地叫道:“三小姐菩薩心腸,您對我們這些窮苦人的好,我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但你們是有要事在身的大能人,跟我們這些鄉巴佬不是一回事。這樣,我們不拖累您諸位,你們可以離開,但請三小姐您開恩,您帶上彩雲,彩雲纔剛過二十啊……”
旁邊一個老船工也下跪說道:“求小姐求諸位老總開恩,您們有多餘馬匹,你們帶上彩雲,求你們了,我們都是老傢伙,死就死吧,彩雲年輕啊!”
啊嗚低聲道:“帶上這姑娘。”
雲鬆罵了一句‘銠銫鉍’後一甩長袖說道:“福生無上天尊,諸位施主放心,小道願意帶彩雲姑娘同行——”
他猶豫了一下又看向公孫無鋒等人,說道:“算了,你們自己騎馬離開這裡吧,小道要與船家這些人在一起。”
金營長笑道:“道長乃是我們三小姐的救命恩人,我們怎麼能捨棄道長獨自上路?”
“正如我們三小姐所說,我們鹿家軍舉的是義軍大旗、行的是仁義之道,如果讓我們大帥知道我們爲了自己保命將三小姐的救命恩人獨自拋棄,他一定會斃了我們!”
雲鬆聽了這話哈哈笑。
當我是五行缺心眼子呢。
你們明明是遇上詭事想指望我幫忙,卻拿這些大義凜然的道理來壓人,真是不要臉!
船老大跪行到雲鬆跟前抱拳哭道:“道長好意,小人心領了,但小人是賤命一條,不值當去拖累道長,小人就是希望道長能大發慈悲帶我女兒離開,她年輕呀,而且她長得多俊,她以後應該會有好日子的!”
其他人跟着給他下跪請願,弄的雲鬆一時之間手忙腳亂。
他只好扶起船老大說道:“施主你放心,小道一定會護她周全,另外你們也別怕,現在……”
“我們不怕。”船老大含淚一笑,“光天化日的,有什麼好怕的?”
他又站起來揮手說道:“弟兄們,咱回咱船上!”
“咱是水上命,水上生水上死,水裡吃飯水裡葬人,走!”
船工水手們跟着大喊:“走,回船上!”
“船在人在,船沒人沒!”
“彩雲保重,你要好好活着呀!”
鹿飲溪哇的一下子就哭了。
彩雲沉默不語,默默的跟在她身邊。
金營長一甩馬鞭,率先縱馬而去。
馬隊踢踢踏踏跟上,白雲綠樹一閃而過。
看着駿馬身影遠去。
正在船頭惆悵抽菸的船老大一把將菸袋鍋扔掉叫道:“他們真走了?”
有人爬上桅杆遠望,然後欣喜的說道:“老大,真走了!”
船老大說道:“快快快,轉船頭趕緊走!龍王爺保佑,咱的船隻是被水流衝到這裡卡了一下而不是擱淺損毀, 龍王爺保佑,那鬼娘們終於走了!”
有青年船工茫然問道:“老大,到底怎麼回事?你啥時候有了個閨女?”
“你還不明白嗎?”年老船工沉着臉說道:“他有個屁!那個彩雲是突然出現在咱船上的,是她威脅咱老大認她做閨女的!”
有精明的水手說道:“對,昨天中午時候老大不是把事都給咱們說了嗎?那女的不知道怎麼上了船,然後自稱是船老大的閨女,實際上誰知道她是什麼鬼?”
船老大說道:“絕對是個鬼,鬼打牆怕就是她鬧的。不過現在跟咱們沒關係了,那羣死丘八真是自己作死。嘿嘿,本來我還愁怎麼能脫離那鬼妞,結果他們倒是把理由給咱找好了。”
“可惜了那小道士,長得俊美還好心腸,他是真想救咱們來着,可惜了啊。”
“老大咱現在怎麼辦?”又有人問道。
船老大急迫的說道:“還能怎麼辦?趁着順風,起帆趕緊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