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上這個蘇軾和他印象中的那個蘇大學士大不一樣。不過,或許是他現在還年輕,還不是那個名垂後世的蘇東坡?或者說,歷史加工過的人物和真人之間,不一樣纔對?。不再細想,將書冊收好放回屋內,知非道人再度出來,取了兩節松枝,並指如刀,不多時,便削出了兩口松木劍。將其中一口掛在牆上,持着另一口松木劍,來到院外草坪上,開始演練劍法。
蒼松古廟,靜謐無聲。
知非道人靜靜站在草地上,回味着一直苦思琢磨的那套劍法:“便從震卦開始吧”。
震爲正東,其氣上虛下盈,其象上方下圓,其體上柔下剛,其性動,其情躁,其用行,其氣升,其位卑,其勢起。是以雷行天下,民胞無妄,物與驚蟄,萬匯競發。這第一劍當是立春,取意《穀梁傳》:陰陽相薄,感而爲雷,激而爲霆。
第二劍是雨水,雨水者,雪散而爲雨水。自上而下謂之雨,北風凍之謂之雪。東風解之謂之水。《說文》:又有:‘霆,雷餘聲鈴鈴,所以挺出萬物。’這一劍便取生髮,萌芽之意。
至於第三劍,震卦其形體乃是一陽動於兩陰之下,象雷自地發,用來演化驚蟄一劍再合適不過了。
…………
就這麼琢磨了會兒,知非道人將二十四節氣劍術精義已然整理出來。說是劍術,更準確點應該是二十四道劍意,份數八卦之下。
知非道人長劍探出,開始演練。然而反覆數次,總感覺自己施展的不對,他知這是正常現象,也不懊惱。收劍沉思一會兒,再一次施展開來,卻依然不得勁兒。
正愁苦爲難,忽然想起《越女論劍》裡的記載:“凡手戰之道,內實精神,外示安儀,見之似好婦,奪之似懼虎,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滕兔,追形逐影,光若佛仿,呼吸往來,不及法禁,縱橫逆順,直復不聞。”忽然大悟,原來自己差的不是別的,正是內中那一種精神。
知道了問題所在,想要彌補卻也不難,只需細細體會萬物生髮消長,必有所得。自己先前雖也有過不少體悟,但畢竟沒有隨緣所悟,自不可能恰好適合這套劍法。
明瞭癥結所在,知非道人大是開心,耍了兩趟全真劍法,忽的心中一動,似有所悟。縱上一顆古鬆,盤膝坐下。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形越來越大,直衝霄漢,大到這茫茫天穹,浩渺宇宙也容不下他的身子;忽而又覺得自己越來越渺小,小到如河中游蟲,甚至更小,小到再也看不見……
人如果能夠切實的覺悟到自己的渺少,自己其實也是屬於自然界的一分子,那麼,即便只是銀河中的一粒細沙,但份屬自然,也得享自然賜予的一分天機,能仗之超脫於世俗,享受心靈的寧靜安好。
否則,竟日裡在塵世打滾,追逐聲色酒肉,自然是靈性盡失,早起晚睡,辛苦工作的芸芸衆生,可不就是如此?
對於那些追求自我超脫的人,則惟有多近自然,熱愛自然,進一步瞭解自然,擁抱自然,化身於自然之中才是人世間一等強人。惟其如此,“人”的崇高意義才堪認定。只是一般人,誰又會閒的去想到這些?
山風獵獵,吹動道人衣衫翻卷,而他卻像是粘在松樹上似的,雖然隨風搖擺,給人飄搖自在的感覺。等他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明。入眼間滿目蒼翠。葉上朝露,晶瑩如珠。天邊粉黛,似佳人芳頰。此時的他,早把把一切得失、情懷都已拋置腦後,卻將如火熱情,無限真率常留心底,那種“赤子”心懷,才應當是他處世的根本。
跳下松樹,徐潼臻早已打好熱水,等着他洗漱。看向他的目光中,較之昨天多了幾分嚮往的神色。
接過徐潼臻手裡的洗漱用具,順口道了聲謝謝,卻聽徐潼臻問道:“師父,我也能像你那樣嗎?”
知道這徒弟是見了他這一手相較常人簡直難以想象的功夫生起了好奇心,當下拍了拍徐潼臻腦袋:“自然是可以的。爲師會的都會慢慢教給你,只要你好好學,這些都不是難事。”
洗漱完畢,蘇軾出來見了他一愣神,忽的問道:“牛鼻子,你成仙了?”
知非道人愣神:“什麼意思?”
蘇軾撇撇嘴,說道:“沒什麼。先用早飯吧。真沒想到,一夜沒見,人還是那個人,怎麼就多了種仙風道骨的感覺?大約我還沒睡醒吧。”
知非道人苦笑,卻也明白了蘇軾的意思。大約是自己昨夜有所體悟,洗滌了心靈,是以整個人看起來較之以往更多了些許出塵之意吧。
一時無話。用過飯後,一幫小孩子又來到這裡。蘇軾看看外面晴好的天氣,招呼着孩子們把桌子板凳搬到草坪上,開始又一天的教學。至於知非道人,將徐潼臻領到屋內,先教他讀了兩遍《道德經》,接着取出《黃帝內經》,教徐潼臻讀了《素問》裡的前兩篇,確定徐潼臻能自己誦讀,吩咐他今天將這兩篇讀熟了便可以自行安排,回頭再與他講解。
安排好徒弟,知非道人出來向着蘇軾打了聲招呼,便折身下山向着梓潼縣城走去。
到了黃昏時分,知非道人才扛着兩袋米麪,晃晃悠悠的往破廟走來。入得廟內,蘇軾的學堂早已下學,眼下正在給徐潼臻講解《大學》。見知非道人回來,微微點了點頭:“擱廚房那裡就好。”
知非道人不滿道:“喂,蘇子瞻,過分了啊。”
蘇軾笑道:“能者多勞嘛。呶,我還在幫你教徒弟呢。”
知非道人放下米麪,把潼臻趕去做飯,他坐到蘇軾面前:“子瞻,我最近有點事情,不太方便帶着潼臻一起,你便多替我照顧潼臻幾日吧。事情一了,我再回來,然後帶着潼臻四處遊歷。意下如何?”
蘇軾問道:“你明天就要走?”
知非道人說道:“那倒不是。還要在你這裡小住幾天,等把潼臻的功課安排好了再說。”
蘇軾道:“若是比較急的話,你的那幾門經典我也可以代授。”
“急倒不是很急。但也不好耽擱太久。”知非道人說道:“以子瞻的學識教潼臻經義自是沒有問題,只是貧道還要傳些基本的鍛體法門。這一點子瞻可不見得做的過來。”
蘇軾笑道:“這個倒是真的。君子六藝我雖然都有自信,但說到練氣吐納的功夫,還真是門外漢,一竅不通。”
知非道人也笑道:“子瞻過謙了,只是些養身的健身法門。其實我的想法是子瞻和潼臻一起學。畢竟潼臻尚小,我要教的雖然簡單,但有些東西未必能夠理解,我怕他練岔了路子,還要子瞻好好照看纔是啊。”
蘇軾遲疑道:“這個恐怕就不大合適吧。如果你的事情不用太長時間,大可以等你歸來時再做傳授。”
知非道人道:“子瞻莫非要貧道承認不大擅長教授門生,尋你做個苦力才能答應?”
蘇軾無奈:“你呀,就沒幾句話正經的。好吧,這份情子瞻領了。不過,可別指望我會給你奉茶什麼的。”說罷,兩人相視大笑。君子之交,向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