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家 (1)

我終於回到了九鎮,不曾久別,卻也恍若三秋的九鎮。

與小二爺他們相見的時候,我們發現,包括我自己在內的每個人都瘦了。尤其是被關了幾天的小二爺他們,更是瘦得相當明顯。

我在跑路當中已是如此難受,何況是經歷了真正樊籠的他們,更何況是依舊被分別關在兩個樊籠裡的險兒和胡瑋。

那一晚所發生的一切,給我們所有人、所有事都帶來了無可言喻的衝擊,而這種衝擊還將要在我們彼此的生活中延續下去。

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聯絡各種關係爲胡瑋和險兒的事情斡旋奔波,但是無一不是碰壁而回。

就連廖光惠都給我說:“小欽,這個事,現在你急不得,肯定不可能一下就消除影響,畢竟當街開槍,百把人鬥毆。你莫急,越急越出鬼。你能回來都要搭幫(感謝)菩薩了。沒關係的,只要你回來,這些人都還定在這裡,就沒得擺不平的大事,懂吧?我告訴你,胡瑋判了沒有關係,判了之後纔好找人,曉得不?你放心,場面上的事,就是這麼回事,他認真的時候你莫和他犟,等他認真勁一過,沒得什麼搞不好。中國嘛,只要有人,就好辦事。時間問題,時間問題。啊?!”

聽過廖光惠的一段話之後,我心裡平穩了一些,不再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求人,亂花冤枉錢。後來有幾次,我想去號子裡面看胡瑋,都被拒絕了,理由是:刑事案件,不到判定,不許探望。

最終,我們雖然還是沒有看到胡瑋,但是卻也通過一個叔叔聯繫上了主管這個案件的縣局幾位警官,並且一起吃了一頓飯。在與他們的接觸之中,我得知了胡瑋被捕的具體經過和在獄中的所作所爲。

胡瑋是在我和險兒跑路之後的第四天被抓的。

有些時候,場面上的朋友做事確實是相當的高深,讓人完全摸不着頭腦。普遍來說,抓人都會在第一時間就上門抓捕,免得犯人出逃,但是我們這次不是。在我和險兒跑掉之後的幾天時間,九鎮上面沒有任何的動靜,小二爺和三哥那邊的人都在竭盡全力地打探着各種消息,得來的都是模棱兩可、諱莫如深的回答。

不得要領之下,大家都揣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情度過了幾天,慢慢地看到真的沒有什麼動靜了,這才慢慢地開始放心下來。誰知道纔剛放心,就出事了。

抓捕是在晚上進行的。最先抓的是胡瑋,他正在家裡上網,樓下有人叫他,他下意識地回答了一聲,就轉身下樓,結果剛出門,就被躲在門口兩邊的警察死死按在地上,槍頂住了頭。在他奶奶的哭聲中,坐上囚車,揚長而去。

之後,小二爺和地兒、元伯、周波他們是在我們迪廳被捕的,當時他們正在開始準備重新裝修被三哥砸壞的迪廳的事情。後來不久,小二爺他們先後都交了押金、罰款之類的東西,放了出來。只有胡瑋被抓送到了看守所。

主管這個案子的警察說,在審問胡瑋的時候,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胡瑋,我問你,九鎮六帥分別是哪幾個啊?哪個是你們的老大啊?”

“老大就是我哦。”

“你是老大啊?未必你是九鎮六帥啊?”

“是的。”

“明明是六帥,六個人。你最好給老子老實交代啊!”

“不是六個人,張警官,你搞錯了,這都是江湖傳聞。是我的外號叫胡六,長得也還帥,別個就喊我是九鎮六帥!”

“……好,老子問你,那天砍人的除了你,還有哪些人?”

“只有我啊!哪個講的還有人啊?”

“胡瑋,你是不是想死?你最好莫要老子發火啊,老子是看見你年紀小,還不懂事,走錯路,不和你計較,你莫不曉得輕重,給老子老實交代!”

“哈哈哈,張警官,你又嚇我。哈哈,我又沒有殺人,打一架未必還槍斃我啊!”

“你媽的逼,你到底說不說?”

“老張,你莫發火,胡瑋,這個事,那麼多人看見,你就算是想一個人擔也肯定擔不住的,曉得吧。這麼多人看見你們打架了。”另一個警官插嘴道。

“哦,你是說那些幫我打架啊。我曉得噠,曉得噠,你早講,我不就早回答你了。是這樣的,那些幫我打架的都是平時街上的老街坊,都是熟人。有些擺攤子的,有些賣水果的,還有些是喜歡在網吧上網的學生。那真的不怪他們,是義色這個黑社會太招兇了,那你們真的要調查下,他們收保護費啊,殺人啊,什麼都搞,那天就是我們老百姓看不過眼,引起公憤搞的,也算是見義勇爲啊。”

“……”

冷場王讓警察審訊時冷場得無言以對,沒有驚天地,也算泣鬼神了!

不久,胡瑋判了下來,三年零七個月。

在他判下來之後的第一時間,我就帶着他奶奶來到了關押他的我市第二看守所見到了他。見面的時候,胡瑋面帶着得意的微笑給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欽哥,我就曉得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哈哈哈!”

回到九鎮之後,熟悉的那個江湖也重新出現於眼前。

在之後幾個月裡面,九鎮呈現出一個相當奇怪的局勢,我與三哥的決裂所帶來的一部分影響也開始顯露了出來。

這次的事件給我和三哥兩方面都造成了一定的打擊,在廖光惠的干預和政府的關注之下,我和三哥都保持了足夠的低調。廖光惠的地皮還有些關卡沒有打點好,與我約定的拆遷也就還沒有開始,但是我們兄弟的迪廳經過一個月的裝潢,已經重新營業。每天的我除了在迪廳坐坐之外,就是打牌,偶爾喝點小酒,去號子看看胡瑋,無驚無險,平靜度日。

三哥也是,甚至在九鎮都很少看到他,終日都是忙忙碌碌東奔西跑。不過這樣也好,避開了兩人碰面時的尷尬與不堪。

通過我和三哥的事情,身爲九鎮另一號大哥的老鼠也得到了政府方面相應的關注,但相對於我們兩個,老鼠還是自由的。在我和三哥迫不得已,需要低調做人、明哲保身的時刻,本應是老鼠一展雄心、大事擴張的良機。但是,這個瘦小而又讓人感到無從捉摸的可怕男人卻再次顯示了他城府極深、聰明無比的一面。

他並沒有乘虛而入,搶班奪位!

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老鼠除了給三哥和我不斷傳達出好意之外,他什麼都沒有做。甚至,他都不常上街,整天就待在自己的養殖場裡面,連啤酒機場都少去。誰都能看出來,老鼠也在刻意地保持着低調,保持着比我和三哥更要低調的低調。

一開始沒有人能看懂他的本意,每個人都覺得奇怪,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詫異過後,每個人又都釋然了。在這樣的釋然之中,九鎮的所有流子,都感覺自己看穿了老鼠,看懂了他所想要表達的意思。

關於對老鼠的看法,基本上分爲兩種:

比較低級一點的想法是認爲,通過我與三哥的一戰,老鼠自愧不如,所以,低頭向我們認輸,不再有爭雄之心了。有着這種想法的包括了九鎮大部分的小流子。

高級一點的想法,則是認爲老鼠這樣是不得不爲之。因爲在現在的時刻,如果他敢強出頭的話,勢必得罪的就是兩方勢力。只要風頭一過,等待他的必將是兩方人馬最大可能的打壓,一時意氣之爭所帶來的後果可能是前功盡棄,老鼠這樣的聰明人不會犯這樣的錯。相反,他採取現在這樣的姿態,還最大可能地與我們建立了良好關係,左右逢源,這纔是他想要的。

抱有這種想法的流子不多,但是裡面包括了我、三哥、小二爺、明哥、保長等等。這種想法沒有錯,因爲在當時那段時間之內的老鼠,確實史無前例地與我和三哥兩方面都建立了良好融洽的關係。

不過,多年以後的現在看來,這種想法也絕不能算對,就算非要說對,也只是對了一小部分而已。

真正猜對了老鼠心思的只有一個人,這個人叫做地兒。

當時在所有人都對老鼠的舉止感到不解的時候,地兒邊用餐巾紙擦着雙手,邊斜着個眼睛,滿不在乎地說過一句話:“沒有什麼****想不通的,老鼠就不是這麼個人!他這麼搞就是裝寶(裝傻),等機會到了,你看他搞不搞死你!”

一語中的,但是當時卻沒有引起過任何人的注意。

老鼠的本意其實很簡單:時機未到,養精蓄銳。但是就是這樣簡單的想法卻騙過了我,騙過了聰明絕頂的小二爺,也騙過了雄才大略的三哥和謹慎一生的明哥。

這纔有了後面那一場驚天動地的鉅變!

不過,老鼠卻唯獨騙不了平日大大咧咧、簡簡單單的地兒。這是爲什麼?就是因爲地兒簡單。

在他的生命中,兄弟就是兄弟,愛情就是愛情,人生就是來享受,生命就是要尊重,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心目中原本的那個老鼠就是真實的老鼠。

他簡單,所以,他不受騙。

我們都太複雜,複雜到各種各樣的想法矇蔽了自己心靈的同時,也矇蔽了自己的判斷。

難得糊塗,懂的人真的不多,做到的可能沒有!

前面說過因爲我與三哥那一晚的事件,後續影響開始顯露了出來。我低調了,三哥安靜了,老鼠蓄銳了,那麼九鎮是不是徹底安靜了呢?

不!

事情的發生總是多個方面的,所造成的影響也一定不會是單一的。一方面的影響讓幾位大哥開始消停了一些,另一方面的影響卻更加的惡劣。

前面也說過九鎮的江湖狀態在當時那幾個月是很奇怪的。奇怪的地方就在於一句老話——“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們安息消停的時候,往往正是後浪們開始乘風的大好時機。

以往的九鎮,都是各自隨着各自的大哥討生活,但是這次不同,我與三哥的翻臉推翻了陳舊的江湖秩序,而十三鷹的一夜成名,又大大刺激了那些自認與他們差不多的流子。於是乎,在沒有大哥籠罩的九鎮,一時之間羣雄並起,彷彿一夜之內就突然冒出了很多認識不認識的,舊的新的小流子,而且每個人都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癲狂、悍勇。那段時間的江湖,突然失去了任何的秩序與規矩。

只有實力!

就在這樣殘酷的環境裡面,在這樣瘋狂的一批人裡面,終於冒起了兩個頗爲響亮的名字。也正是因爲這兩個人,後來引起了一系列的血案大案,其中就包括了我市黑道三大奇案之一的商貿城槍擊案,和九鎮那次著名的萬人上書。

當然,也扯出了我們兄弟牢記心中已久的一筆老賬!

那兩個名字,那兩個看似平凡的,已經成爲了往事的名字,這些年來,卻經常在我的心目中不斷涌現。我想記住了他們的絕不僅僅只是我一個人。九鎮的所有流子,甚至連普通的老百姓們,這麼多年,一定也會在有意無意之間想到,在茶餘飯後提起。

因爲這兩個名字雖然平凡,在他們的背後卻分別代表了兩條曾經活生生的生命,與兩段絕不平凡的,讓人只能無語問天的人生。

這兩段生命的表現形式各有不同,很多地方甚至可以說是截然相反。他們一個是殺人,一個被殺;一個高大,一個矮小;一個兄弟衆多,一個形單影隻;一個氣勢威猛,一個卑微狡猾;一個讓人懼怕之中不免有些尊敬,一個讓人痛恨過後也會帶着憐憫。

但是這一切的不同,都不能妨礙人們將他們放在一起去比較,去評論。

因爲,在截然不同的外表之下,他們卻擁有着一個最根本的相同點,那就是——打流。這兩個人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流子,這也導致了他們的一生同樣充滿了無奈、多餘、卑劣、畸形……

九鎮的人們對於這樣的兩個人一直存在各種各樣、版本不一的評介與判斷,就連我本人,也難以避免地在心底下有着一個孰好孰壞的標準。我想要儘量客觀地去描寫這兩件事,但是同時,我卻又發現了這兩件事情下所埋藏的命運的玄機,以及我自己被激起的複雜萬分的情感。

因爲在我心目之中,更能讓我接受一點的卻偏偏是殺死我的生死兄弟,本應該與我不共戴天、讓我痛恨不已的那一個;而讓我感覺不好的,卻偏偏是跟着我的小弟,可以算是我本人派系中的那位。

仔細地想了想之後,我還是堅持着我一貫的觀點:人無所謂好壞,分好壞的只是做出的事情而已。既然好壞已是難分,就拋開情感,把是是非非、黑黑白白,留給大家自己去悟吧。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只是可恨之人又何嘗不是一世飄零。

這兩個人,兄弟衆多、氣勢威猛、身材高大的那位叫做刀疤成,另一位叫做聶塵。

第一個故事就先從聶塵開始吧,因爲他用他的生命給我,也給九鎮所有的人們導演了一出想不到的悲劇:一出讓人無言的悲劇,一出我牢記至今,沒有須臾忘卻的悲劇。

同時,也正是他,引發了一次九鎮史無前例的萬人聯名大上書!

聶塵的真名不叫聶塵,他擁有着一個很好、很、與他卑微可憐的生命有着截然相反的意思的名字。不過爲了種種的顧忌,也爲了尊重死者安息多年的亡靈,我改下了這樣一個名字,寓意前塵如夢,死者已矣。

雖然名字不是真的,但是聶塵的的確確是一個流子,一個真實的、曾經讓人痛恨到咬牙切齒的流子。正如陳浩南的導師是B哥,而我的一生也受到了三哥影響一樣,他也有着一個影響他至深,讓他踏上這條不歸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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