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之中不斷有人驚歎,辜雀起初只是覺得好笑,擡起頭來,臉上的笑容卻瞬間凝固。
他身影巨顫,像是被雷擊中一般,驟然繃緊,手中的竹筷直接被捏斷。
天眼虎嚇了一跳,但不願停下美味,咕噥了一句,又接着吃了起來。
辜雀不在意,此刻他的眼中沒有天眼虎,沒有美食,沒有客棧,也沒有其他食客。有的只是眼前那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
她亭亭地站在客棧之外,那清麗聖潔的模樣猶如一朵綻開的荷花,淡雅而嫋娜,清新而純潔。這座城市是這麼的髒亂,這麼複雜,而她卻像是一汪清水,把所有的塵埃都洗得乾乾淨淨。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裡,依舊是幾個月前的模樣,眉如遠山,目若清水,表情淡然而帶着絲絲愁緒,讓人忍不住心疼。
臉不施粉黛,皮膚卻猶如白玉凝脂,吹彈可破,配合着那隨風飄蕩的滿頭青絲,沒有任何詞語可以形容她的美麗。
辜雀就這麼看着她,心思忽然又飛到了幾個月前,在神都學院的那個夜晚。白月皎潔,大地披銀,在那碧波湖水旁的涼亭之下,有個女人訴說着當年的故事。
那個故事並不動聽,但卻像是深深刻在了辜雀的心頭,讓他無法忘記。
“溯雪......”
他輕輕張了張口,心頭唸了一句,卻不開真的念出聲來......
他忽然有些怕,有些怕被認出來!
溯雪美麗如初,但自己卻垂垂老矣,命無多時了......
辜雀的眼睛忽然紅了起來,右手死死攥緊,像是要捏住什麼,卻又什麼也捏不住。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溯雪!
在這座邊荒的城市,這座離萬里大峽谷不足百里的城市,到處都是冒險者,都是強壯的漢子。就算有女人,也是裹着滿身裘皮鐵甲的女人,也是青樓中那半裸着身體的女人。
像這般一身白衣,飄然若仙的絕美女子,這裡一百年恐怕都見不到一個。
所有人都在流口水,那赤 裸裸的目光毫不掩飾,死死盯着她,像是惡狼盯着獵物。
於是溯雪的秀眉皺起,微微伸出腦袋朝裡面打量了一圈,這才緩緩走進。在衆人的目光之中,她緩步走了進來,走到櫃檯。
“掌櫃的,還有普通的客房嗎?”
聲音清脆悅耳,帶着溫柔,帶着婉約,那麼熟悉,又那麼令人心碎......
辜雀死死咬牙,忽然閉上了眼,強忍住不讓眼淚不流下來。
不是他脆弱!而是命運弄人!而是他實在不能與她相認。
聽到這聲音,他腦海之中的往事撲面而來,又想起了的初入神都學院之時,在學院門口她善意的提醒。
在教師院外,她看着自己無人爲師,那不忍的眼神。
在寢室之中,自己被秦依彩陷害,她憤怒而痛心的模樣。
在小湖涼亭之中,她內疚的表情。
在義勇死後,她不惜自破身體,自毀宮砂,放棄了最在意的名譽,只爲證明自己的清白。
在自己殺了歐陽靖之後,是她當着那麼多強者的面,爲自己說話,然後替自己擋了那驚世一槍!
一幕幕畫面不斷涌來,辜雀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把這一切記得清清楚楚,她的模樣,她的表情,自己從來都不曾忘過。
一兩百個日日夜夜,自己到底多少次想起她已數不清了,總想着見面之後會興奮得大叫出聲,但造化弄人,誰知道自己又是這個模樣?
他只是看着,他沒有說話。
掌櫃的愣了半晌,這才連忙道:“這位客官,普通的房間沒有了,上房倒是還有幾間,你要不要?”
溯雪微微低起頭,有些猶豫,然後輕聲道:“多少錢一晚?”
掌櫃的笑道:“不貴!就一兩金!”
一兩金相當於一個普通的城市家庭十天的生活費,這個價格確實挺公道。
溯雪搖了搖頭,神情有些尷尬,臉微微一紅,低聲道:“那不要了,我、我錢不是很多,還要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呢!”
辜雀的身體頓時一震,不禁看向自己的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起碼是十兩金!
他忽然覺得心臟被抽了一下,猛然一顫,擡起頭來,剛要說話,忽然一個粗獷的聲音傳來。
“我替她給!住多少天都沒問題,住一輩子都沒問題!嘿嘿!”
這個聲音喊出,其他剛要說話的人連忙嚇得縮頭,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得罪他似的。
這是一個身高將近兩米的巨漢,上身緊緊穿着一個皮質的褂子,露出那強壯的肌肉,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着爆炸性的力量。
只見他站起身來,看着溯雪嫋娜的身姿,不禁舔了舔嘴脣,緩緩道:“別說住店的錢,就算是要我的心,我呂震都給你。”
溯雪的臉上沒有表情,目光之中一片淡漠,緩緩道:“我不需要。”
“你需要!”
呂震眯眼道:“你說過,你缺錢!你不但缺錢,你還要在這裡辦事!在這裡辦事,有我的幫助,會事半功倍!”
溯雪淡淡道:“不必,你幫不了我。”
“只要你開口,任何事,我呂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拍着胸脯,說到這裡,他又笑了起來,眯眼道:“只要你嫁給我,我做什麼都可以!”
溯雪只是淡淡一笑,眼中沒有一絲情緒,像是想起了什麼,嘆了口氣,輕聲道:“我已有了丈夫,你別再說話了。”
此話一出,客棧衆人頓時露出惋惜之色,而辜雀則是身體一震,右手不禁捏住桌角,手指已然陷入木頭之中。
她已有了丈夫!
天眼虎吃得也差不多了,拍了拍肚皮,不禁道:“你幹什麼呢!和桌子較什麼......”
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立刻瞪大了眼看着前方,急忙道:“小子你看!我的天啊!好漂亮的女人!堪比媚君啊!”
“住嘴!”
“喂!是真的啊!我不騙你!”
辜雀一把捏住他的手,壓着聲音道:“我看到了,你去給錢,把她房錢先給了!”
天眼虎眼睛一亮,不禁乾笑道:“不錯!有手段!”
他顛着屁股連忙跑去,而此時,沉默了片刻的呂震忽然道:“我不介意!哼!有丈夫也可以改嫁!”
溯雪沒有理會,只是緩步朝外走去,輕聲道:“改不了,心都給他了。”
她說着話,已然要踏出門外去。
“你給我站住!”
呂震豁然起身,大手忽然拿起身旁的一把斷刀,咧嘴笑道:“我呂震說話,還沒有人敢不聽的!給你留着面子,你別不識擡舉!”
他說話的同時,全身頓時澎湃出一股恐怖的氣勢,直接朝外激盪而去,那生死之境的威壓毫不掩飾!
這座邊陲城市,這樣一個強者,確實是可以橫着走了。
而溯雪,只是淡淡一笑,輕聲道:“很無聊!”
呂震冷冷一哼,忽然身影一動,如猛虎一般跳出,手握斷刀而不砍,只是大手猛然朝溯雪背後抓去。
“過分了!”
溯雪豁然轉身,全身忽然涌出一股淡淡的清輝,輕易把這隻大手擋在外面。她黑髮飄飄,白衣獵獵,一股股道韻已然充斥着整個大廳。
“生死之境!”
呂震頓時驚呼出聲,而周圍的人也連連變色,誰都沒看出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竟然是一個生死境的強者。
一箇中年大漢沉聲道:“這是道韻!她來自崑崙聖山玉虛宮!”
此話一出,衆人盡皆譁然,連忙後退數步。
七大聖山的弟子!誰人敢惹?
呂震死死咬牙,忽然大聲道:“這裡是青柳城!不是崑崙聖山!怕個什麼!”
說着話,他朝溯雪看去,冷冷道:“你若從了我,青柳城你橫着走,若不從,無論你武功再高,錢再多,這青柳城你都待不下去!”
溯雪輕聲道:“那我走便是。”
她剛要回頭,忽然一聲清咳傳出,一個蒼老的身影,佝僂着背,就這麼緩緩地站了出來。
他一步一步,走到溯雪面前,擡起頭,看着她的眼睛,緩緩道:“房錢已經給了,就留下吧!反正也是要住店的,這裡龍蛇混雜,野外不太平。”
溯雪眉頭一皺,不禁深深看了辜雀一眼,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忽然有一種心痛的感覺,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好。”
她說完話,忽然又有些後悔,奇怪......自己爲什麼會聽一個陌生老頭的話?
她看向辜雀,只見這人頭髮雪白,滿臉皺紋,以前根本沒有見過。
但是,爲什麼又覺得這麼熟悉?
她看向辜雀的眼睛,只覺他的眼睛明亮又銳利,其中似乎有星辰閃爍,這完全不該是一個老人的眼睛。
她忽然覺得呼吸有些艱難,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壓着,始終無法掙脫。
她不禁輕聲道:“這位、這位老伯......請問你是?”
這一聲老伯深深刺進辜雀的心,辜雀緩緩把頭低下,沙啞的身影淡淡道:“沒有名字,沒有來處......”
溯雪皺眉道:“可是我爲什麼覺得...覺得你好熟悉,像是曾經見過......”
辜雀的身體驟然繃緊,他佝僂着身體,看着自己老皮翻起的手,剛要說話,忽然只覺身影一股殺意驟然伸出,一把斷刀已然斬了出來!
“小心!”溯雪驚呼而出,卻已然來不及出手!
只聽一聲巨響發出,衆人睜眼一看,只見老者根本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頭頂,亮着一盞滄桑古老的青燈,正散發着柔和的光輝,把這恐怖的一刀穩穩擋住。
幽幽青燈,頓時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