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和西州並不接壤,中間隔着五行金海和罪孽森林,但在這二者之間確實有一條路可以通過,只是並不太好走。
不太好走當然是委婉的說法,事實上,這裡可以說是步步危機。
左邊是涌動的金屬海浪,帶着常人無法承受的放射性元素,有劇毒,根本無法呼吸,甚至必須用元氣隔絕身體,否則必然被腐蝕。
右邊是詭異的罪孽森林,這裡有無數的魔獸縱橫,能在這樣劇毒的空氣下生存下來的魔獸,都不是那麼好惹的。
辜雀僅僅走了兩天,便已然經歷了六場廝殺,每一場都贏的並不輕鬆。
尤其是那些登陸上來的金屬生靈,各種奇怪的屬性讓人捉摸不透。有的越殺越多,根本不可力敵,只能跑路;有的刀槍不入,元氣不侵,只有聖潔的道韻纔可以驅逐。
雖然艱難,但依舊要走,辜雀提着泣血刀,一連就走了十五天。魔獸實在太多,麻煩也實在太多,他大多時間都在戰鬥,趕路的速度一直提不上來,所以這區區一萬多裡的路,他纔剛剛走到一半。
或許烏先生真的和烏鴉這個動物有什麼關係吧,他的烏鴉嘴真的很準,臨走之前讓自己做好面對一切變化的準備,沒想到變化真的來了。
當辜雀殺完一波魔獸的時候,身體的元氣忽然出現了枯竭,這個現象把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不滅不壞之體水土交融,生機源源不斷,怎麼他媽可能元氣枯竭?
而看着逐漸蒼老的自己,辜雀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人劫提前了!
成神三劫,本來是輪迴升入神階必須承受的三道劫難,每一道劫難都足以要人性命,但自己遠遠未到人劫,甚至未到輪迴,這劫難已然降臨了。
狗屁一般的異數,變化讓人防不勝防。
如當年天老所說,身體各方面都在衰老,元氣枯竭,甚至連反應能力、記憶力、視覺、嗅覺等等能力都在開始下降了。
這遠遠比之前蒼穹之怒還嚴重,至少蒼穹之怒只是命數削減,卻不會令元氣枯竭。
於是真正艱難的時光來了,身體的枯萎讓他面對魔獸時壓力倍增,一些平時輕鬆可以解決的魔獸,在此刻卻要費好大的力氣。
他身體開始衰老,頭髮也開始白了起來,他感覺,若不是自己練成了不滅不壞之體,有後土天水源源不斷提供生機,自己這樣消耗元氣,早就他媽枯竭而死了。
而不知爲何,越到後面,魔獸的等級也越來越高,金屬生靈也越來越強大,最開始極變、寂滅境界的魔獸,到最後已然是生死境、輪迴境的魔獸了。
這種情況他每一戰都像是拼命一般,但後來他終於想到了辦法,每殺一個魔獸,都取出魔核吸收其中的力量,漸漸恢復己身,這樣才讓他咬牙堅持了下來。
唯有此刻,他才真的恨不得自己沒有掩蓋天機,這樣的話,至少自己厄運之子的身份可以讓那些魔獸望而生畏,不會有興趣吞噬自己。
但事已至此,哪有什麼辦法,唯有提刀而殺。
一路殺過,也不知道殺了多少魔獸,多少金屬生靈,有很多次元氣枯竭,純粹用肉體的力量走了下來。
一次又一次的透支,讓他經脈整日劇痛,每走一步都極爲吃力,他甚至在想,恐怕當初被軒轅辰追殺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倒黴過。
遇到能殺的魔獸就殺,遇到不能殺的魔獸就御空飛過,但現實總是給人一個狠狠的耳光——飛行魔獸出現了。
於是唯有拼命,甚至最後兩次實在堅持不住了,黑白雙環都幫了自己兩次。
很快,人劫愈發恐怖了,手指開始出現了脫落,甚至沒有長出。
連不滅不壞之體,也擋不住人劫的侵襲啊!
很快,整個右手都脫落了,乾枯的血肉讓他心頭絕望,甚至都有想過放棄。
但畢竟要結束了,這一萬多里路,已然要走完了。
於是單手作戰,左手握刀,一路朝前殺去。
他終於不敢再拖延,他太害怕自己連腿都沒有了,那一切都完了。
足足殺了兩天兩夜,元氣不斷枯竭,又在最後的時刻爆發出一股嶄新的力量,源源不斷自丹田中誕生。
當他以爲人劫終於度過了的時候,現實又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魂劫來臨了。
這是他最大的魔障!他所遇到的每一個敵人,都化作了他最在意的人。
眼前的魔獸化作了冰洛的模樣,媚君的模樣,甚至溯雪,甚至輕靈。
他握刀的手在顫抖,只因一切都是那麼真實。
場景化成了天州,似乎滿天都在飄雪,冰洛不斷吐着鮮血,如當年一般。
時而媚君露出微笑,溯雪撩起額頭的長髮,軒轅輕靈看着自己,眯眼笑着,露出兩顆虎牙。
一切都是那麼幸福,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怒了,他從未如此怒過,這是什麼狗屁劫難,這分明是對人的感情最大折磨!
於是殺啊!衝啊!咬着牙,大吼着。
殺了無數個冰洛,斬了無數個媚君,他一直朝前走着。
一直有一股力量讓他堅持下去,或許是媚君那一句“我等你”,或許是韓秋那兩個字“堅持”,或許是冰洛臨死之前那眷念不捨的笑容,或許是溯雪帶着煩惱的嘆息,或許是......輕靈還未實現她的理想,她曾說,她想要看整個世界的美景。
太多的羈絆,太多的夙願,他淚流滿面,他滿頭大汗,他全身浴血,他都堅持過來了。
而魂劫實在太讓人痛苦,他看到了軒轅辰的獰笑;看到了溯雪走火入魔,身死道消;看到了軒轅輕靈徹底沒救了,神族縞素,舉國哀悼;看到了媚君聽到自己消息,連連吐血,自刎於絕崖之巔;看到了韓秋未來的大劫,她被無數強者圍攻至死。
對於辜雀來說,魂劫遠遠比人劫難渡,因爲人劫,他有無數個理由堅持下去,他的心從來堅定,他的意志力早已不可摧毀,他可以忍受痛苦。
但魂劫,卻是他心中最深的羈絆,關於感情,關於生命的意義。
於是,這一條路,竟然成了他整個生命的煉擇之路。
走不下去,飛灰煙滅,一旦走下去,破繭而生。
但實在太艱難了,人劫和魂劫齊至,身體已然開始龜裂,他的左腿也沒了,齊根斷裂,他的眼前盡是自己最最在意,印象最爲深刻的畫面。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知道眼前全是長着血盆大口的魔獸,但力量限制着他,靈魂也限制着他。
整整一個月!
他又堅持了整整一個月!
如常人一般行走,如常人一般廝殺!
他終於走出了這一條路,他的意識已然模糊,他的雙眼已然模糊。
這一個月,他幾乎是處於一種渾濁的狀態,完全靠着一個武者的本能,在用最後的生命力去屠殺。如果不是這樣,魂劫可能會把他徹底逼瘋,讓他走火入魔,埋骨異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來的,只知道全身都沒有了知覺,丹田早已乾涸,全身沒有了一絲力氣。
或許人總會有一絲信念支撐着他的行爲,哪怕他已然沒有了思想。
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不斷朝前跌撞而行,與其說是行走,不如說是爬着走,只因他只有一條腿了。
當他看到了前方飄搖只在的蝴蝶時,他終於知道危險已過,於是終於撐不住了。
天旋地轉,他躺在地上,看到了蔚藍的天空,白雲飄蕩,偶有羣鳥飛過,發出一聲聲驚鳴。
朝側面看去,是一望無際的青草,蔥蔥蘢蘢,郁郁青青,其中夾雜着小蟲的低鳴,夾雜着幾株渺小的野花。
正是盛春之時啊!山花爛漫,白鳥清歌,一切都在綻放,都詮釋着生命的意義。
這的確是一個美好的世界,或許在地球,已然沒有了這般美好的風景,這般盎然的春意。
但自己或許真的堅持不住了。
很渴,也很餓。
他太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只因極變之後,人的身體所需的能量已然不需要完全靠食物和水來補充。
他像是找到了生命最初的感覺,一個凡人的體驗。
於是他笑了起來,癱在地上,徹底不動了。
他的腦中浮現起了太多東西,一幅幅美好的畫面,一個個美麗的人兒。
到底是什麼樣的理由,纔可以讓一個人堅持下去呢?
或許是冰洛,他看到了冰洛躺在銅棺之中,緩緩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睛是那麼熟悉,那麼溫暖,她笑着,如當年一般。
或許也是媚君,她終於等到了自己回去,她哭了,並狠狠地壓榨着自己,狂歡於草野天地之間。
或許是溯雪,她站在玉虛宮那個絕崖之上,當年分別的地方,吹着風,長髮白裙飄揚。
或許是輕靈,她抱着自己的手臂,說終於可以環遊世界啦!
或許是韓秋,嘴角微翹,想要板着臉,卻又忍不住笑的表情。
還有義勇吧!傻大個纏着自己要酒喝。
意識終於模糊了,天地在變暗,明媚的陽光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一切的一切都在消失,或許這只是一場大夢。
但辜雀絕不後悔!
這一場夢太有意義,比之前的十八年都有意義,如果可以選擇,他一定選擇留下!
只因生命本就不是悲涼的,而是一種向上激昂的姿態!
如這春天一般!
美好的時光總是會比苦難的時光更多,自己嘗夠了苦頭,接下來的是什麼呢?
哈哈!或許,就是真正的快樂吧!
天地漆黑,終於,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