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前些日子,廷尉府正式發佈公文之後,朝中大臣對紙張也就不陌生了。
此時,看着上面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人們卻不由有些懵逼。
這些文字單個拎出來,他們都認識,可聚在一起,就彷彿成了天書一般,完全看不明白。
比如這句:銀行是存款人和借款人之間的渠道,其所從事的活動稱爲金融中介……
前半句不少人還能理解,可這後半句是什麼鬼?
啥是金融中介?
還有這句:銀行通過金融中介和資產轉換的過程進行貨幣創造。
眼下官方法定貨幣是秦半兩,可不少地區流通的還是各國的舊幣,甚至在民間,人們購買東西的常態更是以物易物。
貨幣創造?這不是大秦官府做的事情嗎?
至於剩下的那些文字,朝臣們就更如霧裡看花,覺得自己智商受到了極大的羞辱。
陛下這是從哪裡找來的東西?
怎會如此佶屈聱牙,晦澀艱深!
這不是欺負人嘛!
全場之中,唯有李斯,馮去疾等幾個老臣面子上還能沉得住氣,心中卻也是震驚莫名。
這份關於銀行的章程,不管是遣詞用句,還是措辭語氣,都給他們一種極爲熟悉的感覺。
他們很確定,這與之前那份《賑災策略》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李相,您老實告訴我,這人到底是誰?”馮去疾湊到李斯跟前,悄聲問道。
能走到這個位置,誰都不是傻子。
先不說咱們陛下是讀《韓非子》起家的,帝王之術,或許還能玩得爐火純青,可這出神入化的管仲之道,怎麼一下子也變得如此厲害?
從沒聽說嬴政師從過哪位名家啊!
人總不可能生而知之吧!
馮去疾一臉狐疑地看着李斯,總覺得面前的傢伙肯定知道些什麼。
“馮相在說什麼,李某怎麼聽不明白,要不……您去問問陛下?”李斯語氣中帶着一抹揶揄。
“老狐狸!”馮去疾沒得到答案,氣得一甩袖子,站到了一邊。
“呵,彼此彼此。”李斯看了這位副相一眼,心中卻也有些疑問。
他知道這東西十有八九又是夏弘的手筆。
問題是,一個獨居世俗的年輕人,知道如何做生意也就罷了,爲何連國政經濟都如此熟悉?
莫非……陛下早就開始暗中培養了?
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眼下的一切了。
想到這裡,李斯偷偷看向嬴政,眼中露出一抹震驚。
陛下如此親力親爲,悉心調教,那這太子之位,豈不是……
那些儒生們原本還想爲文昌君聲援,可在看了手中東西之後,一個個變得沉默了下來,有的人甚至臉上還有幾分尷尬之色。
他們一向都以學識淵博自居,可這次居然連這東西都無法看懂,若是說了出去,豈不是丟人了丟大了!
漸漸地,他們的目光全都朝孔鮒這邊看了過來。
現在,或許也就只有這位家中典籍無數,精通經史子集的儒家泰斗,能給大家答疑解惑了。
“文昌君,對這銀行之事,你可有看法?”龍椅上,嬴政的聲音響起。
“臣……”
孔鮒臉色一白,心中有一種想要罵人的衝動。
看法?
老子連這銀行是什麼都沒搞明白,能有什麼看法!
只是身爲孔子後人,他自然不能承認這一點,否則便會對儒家士氣產生極爲惡劣的影響。
思前想後,他行了一禮,給了一個極爲模糊的答案。
“臣以爲,這份銀行策略可圈可點,紙上談兵或許簡單,但做起來效果如何,還要看實際效果。”
眼見文昌君開口,原本朝臣們都是精神一振,都等其撥雲見日,指點迷津,然而待到聽完之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楞在了這裡。
他們都覺得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明白。
“就這?”
“這不是聽君一席話,勝似一席話嗎!”
眼瞅着衆人目光相逼,文昌君實在撐不下去了,只得硬着頭皮道:
“對於經商之學,非我儒家所長,臣……臣不敢妄加評斷。”
“哦?這天底下居然還有文昌君也不明白的事情?”
嬴政語氣中帶着一抹調侃。
這個聖人之後,往日裡可傲的很,動輒引經據典,懟天懟地,誰也不放在眼裡,想不到也有吃癟的一天。
看到下面朝臣們一頭霧水,面露難色,嬴政只覺得心情大好。
你們不痛快,朕就痛快了!
不過此事畢竟牽涉着數萬百姓的生計,以及朝廷的信譽,嬴政也就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在他的講解下,大臣們才明白了銀行的運作方式。
頓時,朝堂上一片譁然。
不少人並不贊成朝廷成立銀行業務,畢竟這是一個誰也沒有見到過的東西。
萬一要是辦砸了,壞了朝廷的信譽,豈非得不償失!
也有不少人將信將疑,駐足觀望。
覺得大餅畫的倒是不錯,可那些錢又從哪裡來?
看着周圍吵得熱火朝天,扶蘇置若罔聞,目光直直盯着在眼前的紙張上。
現如今,他已經知道紙張是何人所造,心情自是極爲複雜。
一想到自己之前居然還一臉得意的要據爲己有,拿去邀功,就覺得真是羞愧難當。
他指甲深深扣進肉裡,眉宇間透着深深的悔恨。
沒想到兩人隔空的第一次交鋒,他就敗得一塌塗地!
在接連遭受折之後,淳于越倒是沒有再多言,因爲此時他終於發現了更爲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自己這位學生,大秦的皇長子扶蘇今日言行舉止,極不正常!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竟然能讓一向溫文爾雅的長公子,性情大變!
淳于越一臉有愁容,隱隱有一些不好的預感。
眼見衆說紛紜,嬴政嘴角帶着一抹苦笑。
他是想過這件事情不會那麼容易得到衆人的支持,卻不想反應竟如此激烈。
難道真是自己操之過急了?
如此看來,銀行的事情,大抵上是不能行了。
“哎,可惜了啊……”
嬴政搖了搖頭,神情蕭索地離開了大殿。
……
下了朝堂,扶蘇獨自穿梭於皇宮之中。
若是以往,他肯定會與朝臣走在一起,裝出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
可如今,這皇宮對他而言,如芒在背,他是半點也不想待了。
剛穿過長廊,扶蘇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就被一個人撞在胸口。
“哎呦喂,咦!怎麼是大哥,您沒事吧。”
一個身材肥胖的男孩吃痛着捂着額頭,眼見是扶蘇,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胡亥,你在做什麼!走路不長眼睛的嘛!”
扶蘇原本心情就不好,看見是胡亥,直接發起火來。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在這裡給大哥賠罪了!”胡亥臉上堆着無辜的笑容,連忙彎腰鞠躬。
“哼!這個月的經義筵講,你不必來了!”扶蘇眼中閃過一抹輕蔑,便拂袖而去。
“大哥,您不能這樣啊,大哥……”
胡亥臉色劇變,緊跟在扶蘇身後,一副的着急的模樣。
彷彿不能參加筵講,有多麼痛心疾首一般。
直到扶蘇徹底走遠,他才停下腳步,此時,臉上已是另一幅面孔。
望着扶蘇的背影,胡亥嘴角浮現起一抹冷笑。
“呵,大哥,你真當咱是喜歡你府上的點心麼?
扶蘇,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胡亥將地上的風箏撿起來,臉上又恢復了往常那人畜無害的模樣,蹦蹦跳跳的跑開了。
與此同時,扶蘇府上,淳于越正憂心忡忡地等在那裡。
見扶蘇露面,淳于越一把抓住對方的胳膊,顧不得君臣之禮,直接來到書房。
落座之後,淳于越死死盯着自己的這位學生,一字一句道:
“殿下,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