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夏無且那句“需靜養,否則會落下病根”,趙政便讓樑兒終日躺在榻上不準亂動。
爲了能更好的看着她,趙政還將政事全都挪到了樑兒的帳中處理。
若是有人來報告軍情,以防打擾樑兒休息,趙政都要求前來稟告的將士將所報事宜附耳傳於內侍,再由內侍附耳傳於他。
稍稍閒暇之時,趙政還會用“繞樑”爲樑兒撫上一曲,以助她怡神養傷。
時至今日,整個燕國已經完全在秦國的掌控之下,秦軍也已經破了密林迷陣,找到了燕軍的藏身之處,可趙政卻在此時突然下令停止追捕。
他要用他的方式證明,這一場他與燕丹的較量,輸的人是燕丹,而不是他自己……
代地,
趙嘉得知樑兒重傷,燕丹終日大醉,心中快意正濃。
當年燕丹因爲樑兒讓他丟盡了顏面,樑兒那丫頭又始終沒能讓他得到她,每每思及此處,趙嘉便覺心中煩悶非常。
如今終是讓他出了這口惡氣。
“啓稟大王,秦有密使前來覲見。”
有人入內通報。
“秦?……”
趙嘉有些不解。
秦與燕正在遼東對峙得正歡,此時又跑來找他做甚?
“請進來。”
隨着他一聲吩咐,一個五十多歲,身着灰衣,蓄着整潔的山羊鬚的男子步入了殿內。
“秦使李斯拜見代王。”
趙嘉一驚,心道這李斯在秦國的官職舉足輕重,以他爲使,說明秦此番所議之事也定是件大事。
他輕笑。
“李斯?真想不到會是秦國廷尉親自前來,還真是給足我代國面子啊。”
李斯亦勾脣淺笑。
“代王說笑了。代王雖然僅剩五萬兵駐守於代地,縱使與燕合兵,也依舊全然沒有抗拒秦國之力,但無論如何也還是一個國家,是趙國的延續。李斯今日前來,就是要盡心幫代王指一條存活之路。”
趙嘉滯了片刻,面上的笑意已經不似之前那般自然。
李斯這話說的好像是爲他着想,但卻幾乎句句在戳他的弱勢,這就等於是在暗示他,若是不聽秦的話,代則很快會亡。
“說來聽聽。”
趙嘉擡袖做了個“請”的姿勢。
李斯禮數週全,亦是微微躬身回了一禮,道:
“秦王希望,代王可以書信予燕王,勸說他殺了太子丹。”
“什麼?殺太子丹?這怎麼可能?燕軍上下全都指望太子丹一人,怎會同意殺他?”
趙嘉萬萬沒想到秦所提的竟是這等要求。
李斯含笑望向趙嘉,胸有成竹道:
“代王只要說,秦攻燕,又對燕窮追不捨,皆是因爲太子丹派荊軻刺秦而起。如果燕王能殺太子丹,將其首級獻於秦王,燕便可暫存。如此,燕王必會做出抉擇。”
“可是,燕軍現在所在之地擁有天然的密林迷陣作爲屏障,就算燕王不殺太子丹,恐怕也能再輕鬆存活個一年半載吧?”
聽趙嘉提到此事,李斯笑意更甚。
“呵呵呵,不瞞代王,那迷陣,秦軍近日已經尋到了破解之法,找到了燕軍的藏身之處。”
“那秦軍爲何不直接攻入?親自拿下太子丹的人頭?”
在趙嘉看來,秦來找他,完全就是多此一舉。
李斯斂眸淡笑,對於他跟隨了近二十年的秦王政,他還是頗有了解的。
“秦王迫切想要的就只是太子丹死,若能不動一兵一卒就拿到他的首級,自是最好的。更何況,秦王與太子丹相爭,從來都是權謀多過刀兵,恐怕秦王是想清,誰纔是真正的勝者。”
聞此,趙嘉不免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來得罪誰也不能得罪秦王……這較起勁來,窮追不捨不說,連死法還要這般挑剔……
他不禁清了一下嗓子,問道:
“秦王這番打算倒是好的,不過寡人若是照做,對代國又能有何好處?”
“燕代聯軍,同氣連枝。燕存,代便可存。”
李斯短短一語,趙嘉的脣角已然高高勾起。
能除燕丹,又可保命,此事何樂而不爲呢?
軍帳之中,趙政一手託着藥碗坐在榻前,盛了一湯匙的湯藥送至樑兒口邊。
樑兒若有似無的撇了撇嘴。那藥極苦,可趙政親自喂她,她定是要乖乖將那一整碗全都喝下去的。
忽然,趙政的聲音徐徐響起。
“近日我讓李斯去了一趟代地。”
樑兒頓住,剛剛入口的藥就那樣停在了舌間,再也咽不下去。
萬般苦澀在嘴中彌散,滲入心頭……
若她記得沒錯,史書記載,燕丹的死就是因爲趙嘉對燕王的挑唆。而這一切,都是遵從着秦國的安排……
“樑兒……”
趙政心中一震。
燕代本爲聯軍,秦聯代,就等於燕再無活路。
但他還是沒有想到,自己僅說了一句,樑兒便已猜到了結果,那雪白的面頰上竟瞬間有顆顆淚珠劃落。
趙政忙將藥碗放下,小心翼翼的將她攬入懷中,輕聲道:
“你的傷需要靜養,此事本也想過瞞你的,可我擔心若是如此,怕你以後知道了,會與我生出嫌隙,倒不如一開始就據實相告……”
他緩了一緩,又道:
“太子丹這一名號的威望和影響都太大,刺秦之舉又震動天下,若不嚴懲,恐怕日後會有人爭相效仿……”
趙政知道樑兒與燕丹的感情,打從心底還是害怕樑兒會怨他此舉,便不自覺的想要拼命解釋。
不料樑兒卻突然開了口,語聲很低,帶着濃濃的憂傷。
“他的命不能留……我知道的……”
樑兒哽咽着,說出這一句,彷彿用盡了她所有的心力。
趙政略有一怔,終是深深一嘆。
他就知道,他的樑兒並非尋常女子,是不會感情用事的。
而趙政,關於燕丹,他的心裡總好像有那麼一根刺,讓他一定要在樑兒面前證明,他比燕丹更適合坐擁這天下,還有……更有資格擁有樑兒……
那窩囊的燕王喜被燕丹控制了一輩子,卻終於在這幾日強硬了一次,竟是真的趁着燕丹大醉之時親手割下了自己親生兒子的頭……
內侍進入帳中,在趙政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後便退了出去。
趙政起身,轉頭對樑兒道:
“樑兒,我去去就回。”
言畢,他又淡淡一笑。
樑兒覺得趙政神色有異,便心裡一慌,拉住他的袖口問道:
“政!……是……他的事嗎?……”
趙政輕輕嘆息,他果然還是瞞不住樑兒,只能直言:
“燕使已送來了他的首級……”
話音未落,樑兒的心中便已狠狠一痛,她神色痛苦,手下意識的覆在了胸口。
“樑兒!……”
趙政驚慌萬分,立即又坐回到榻邊,生怕樑兒再出什麼事。
“可否……讓我再見見他?”
樑兒擡頭看向趙政,眼中滿是懇求。
趙政很是猶豫,一想到樑兒剛剛的反應,他便十分擔憂,可是樑兒極少求他,她的懇求他又如何能拒絕?
樑兒看出趙政在想什麼,她雙手覆上趙政的手臂,再次求道:
“政……方纔消息來的有些突然,我沒有準備,纔會……纔會有些心痛……我已見過成蛟的首級,如今再見燕丹的首級,便沒什麼好怕的了。求你……讓我最後……與他道別……”
趙政望着滿眼含淚苦苦哀求的樑兒,終是長長吁出一口氣,擡手輕撫她柔軟的額發,語聲輕柔道:
“那你要答應我,不可太過傷心,只看一眼,然後馬上回來躺下休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