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兒沒想到取藥的地方那麼遠,回來時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
走進正殿,已不見趙政與無憂,只有一名無憂的宮婢獨自立在殿中。
“大王呢?”
樑兒問道。
“秦王在內殿歇息。”
“哦。”
樑兒隨口一答,心中卻覺得有些奇怪。
趙政進了內殿,那無憂走了?
怎麼還留了一名宮婢在這?
誰知樑兒拿着藥材正要向內殿走去,卻被那宮婢展臂攔下。
“樑兒姑娘此刻不能進去。”
“不能進去?爲何?”
樑兒蹙眉,疑心更加重了。
那宮婢卻仍是一本正經的道:
“我都說了,大王正在休息,不可打擾。”
樑兒舉目望向內殿的方向。
在這裡看去,那門是關着的。
她心生不安。
趙政要休息,她何時不能進了?
更何況,就算真的有什麼事不能讓她隨意進入,攔着她的也輪不到那無憂的宮婢啊。
除非……
“放開我!”
樑兒的雙眸驟然凜厲。
她甩開宮婢的手跑向那扇門。
政……千萬不要出事!
然而在觸及到那門的剎那,樑兒竟又被那不屈不撓的宮婢抓住了手臂。
“你真的不能進去!”
“你放開……”
“啊……啊……啊啊……”
樑兒還在與宮婢拉扯着,門內卻隱隱傳出了女子纖柔嫵媚的嬌喘聲。
樑兒怔住,那聲音……是無憂?
難道……趙政和她……?
怎麼可能?
……不!不會的!
趙政說過,他不需要再利用任何女人了,也不會再碰除了她以外的其他女人……
雖然她並未奢望身爲千古一帝的趙政當真能做到一直如此,但她願意相信他,因爲他是她的政!
……縱使無憂很美,趙政也不會與她怎樣的……不會……
樑兒只覺自己血液上涌,猛的將門推開,可在那一瞬,呈現於眼前的卻是何等撼動她身心的畫面……
女子美麗纖弱的脊背擋在男子的面前舞蹈般搖擺着,那如紙的肌膚白得很是刺眼,襯着縷縷烏黑細滑的髮絲,美得不可方物……
樑兒觸電一般立在原地,很快卻又突然警醒。
不對!這一定無憂導的這一齣戲!
突然的到訪,藉口把她支走,還有,還有那壺漿汁……
那一定是迷藥!
“大王!”
樑兒大聲叫着趙政,她估算趙政一定不會回話,因爲他定是中了迷藥,他和她都中了無憂的算計。
“何事?”
趙政慵懶的聲音自那副完美的脊背後面響起,同時一隻強健奇長的手臂也從那脊背後伸出,纏繞住無憂細軟的纖腰,還不住的上下摩挲着。
樑兒面色霎時慘白,胸口悶到幾乎無法呼吸,雙眼睜得極大。
這一刻,她自己聽到的、看到的,她通通不敢相信了。
“我不是說了你不方便進來嗎,你看你都打擾到大王和公主休息了,快出去!出去呀!”
宮婢不停的推攘樑兒,可樑兒就是不肯走,她不信……不信!
須臾,那美背的主人側過半張似若天仙的臉,語聲柔膩得仿若蜜餞一般:
“大王,是樑兒取藥回來了。”
“樑兒?嗯……”
趙政口中呢喃着,卻是又加重了力道,內殿之中,只聽得一片嬌音亂顫……
“唔……大王……啊……大王輕點……啊……”
樑兒好似石頭般站定在門口,纖細的手臂死死抓住門柱,任那宮婢怎樣用力拉拽也紋絲不動。
她白無血色的面上毫無表情,卻無聲無息的劃過了兩道清淚……
趙政沒有中迷藥,他有意識,他不是被迫的……
他也知道她進來了,可他竟是在她面前跟那個女人纏綿歡好,絲毫不在意她的感受……
樑兒終是鬆了手,癡癡的倒退了幾步。
斂眸的那一刻,淚水瞬間決堤……
她轉身跑出大殿。
經過正殿大門時,守在門外的趙高見她哭着跑去,心下擔心得緊,卻因公事不得離開,又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已然牙關緊咬、焦慮難安。
樑兒不管不顧的不停奔跑着。
她反覆檢討着自己,她最近惹他生氣了?
沒有啊……
她最近讓他厭煩了?
沒覺得啊……
那究竟是爲什麼?爲何趙政要這樣對她?
難道他還是懷疑她?懷疑她曾跟燕丹在一起發生過什麼他想要報復她嗎?……
“姑娘,請出示出宮令牌。”
樑兒被人攔住,她一愣,回神時,竟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跑到了大梁宮的宮門處。
她的手不自覺的摸向腰間。
趙政爲了不讓她有約束之感,早年就給了她一塊特製的令牌,讓她可以在王宮自由進出,只是她極少用到罷了。
樑兒拂袖抹去臉上的淚水,將那令牌取出時,她腦中是一片空白的。
她只知道,身後那個王宮她不想再待下去了,一刻也不想……
不多時,樑兒便再次站在了大梁城的街道上,可這裡的景象,又豈是她想看到的?
一地的黃土,周遭都是歪歪扭扭的房屋,還有那些人不人鬼不鬼、毫無生氣的魏國百姓……
盛夏,太陽很大,日光灼眼,就連風也是炙熱的溫度……
樑兒目光呆滯、漫無目的的向前走着,心情愈發壓抑。
如今這眼前的一切都是她所造成的……
當年她身赴趙國,害死了李秋母子,如今則又變本加厲,僅一句話就毀了一座大梁城……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報應……一定都是報應……
她害了太多無辜的人,再也不配擁有那般純粹的愛……
她失去趙政了……
就連趙遷也說過,她會孤獨終老的……
……孤獨終老……
樑兒心中苦痛蔓延,再也無力邁開步子。
她蹲下,雙臂環膝,將頭深深埋下,痛哭不已……
她終於知道尉獠當初爲何要那般勸她離開。
作爲一個來自和平年代、自小接受“生命可貴”的教育長大的現代人,參與古代殺伐國戰,最慘的下場不是不得好死,而是……無休止的遭受良心的譴責……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哭盡了氣力,也或許是心中悲痛太過難忍,樑兒已一陣眩暈,倒在了地上。
“姑娘你怎麼了?……姑娘?……”
一個青衫男子疾步上前,焦急的大聲喚着。
“先生別理她!她身上穿的是秦國宮人的服飾,秦人沒一個好東西,死了纔好!”
“對!別理她!”
周遭的魏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的勸男子不要插手,讓她自生自滅。
而對於衆人的漠視,男子卻毅然擡頭,言辭犀利,大聲反問:
“既然你們如此明瞭,那誰又能解釋,若她真同那些虎狼之人一樣,如今又怎會如此落魄的昏倒在街頭?”
“這……”
所有人都被噎得無話可說,怯怯的縮了回去。
男子低頭再次看向樑兒,食指輕輕探向她的鼻處。
還好,性命無礙。
衆目睽睽下,他雙手將樑兒抱起,身軀挺直,步履穩健的朝東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