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兒要母親抱!”
琅琊臺閣樓的平臺之上,艾兒兩隻小小的手扒着樑兒的雪白裙襬,閃着一對明亮的水眸撒嬌道。
樑兒低頭看他,脣邊眼角皆掛滿了笑意。
可她剛要俯身去抱,就被趙政一臉嫌隙的一語打斷:
“抱什麼?那麼重,你母親怎抱得動?”
艾兒小嘴一撅,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大大的桃瞳之中水氣更甚,委屈道:
“可是夏大人說,艾兒病弱,比尋常孩童輕很多。”
趙政並不吃他那套,看也未多看他一眼,便沉聲道:
“你母親也纖弱,抱不動你。”
艾兒低下了小腦袋,彷彿很是沮喪。
樑兒看着心疼,剛要勸上一句,就見艾兒倏的又擡起了頭,再次露出花朵般嬌豔的小臉,揚着小嘴嘻嘻道:
“既然如此,那父王抱艾兒吧。”
“不抱。”
趙政毫無遲疑。
艾兒一怔,歪了腦袋側眸問:
“父王也纖弱?”
“……”
趙政半天無語。
樑兒偷偷看去,見他果真脣角緊抿,原地石化……
“陛下,廷尉李斯來接公子艾了。”
偷笑間,剛好有內侍來報。
艾兒五歲,依照祖制,年初就該爲他尋一位老師的,不過因爲他身子弱,就拖延了幾個月。
趕上此次東巡,便就近拉了李斯教他。
趙政聽見通報,舒出一口氣,瞬間活了一般,冷着一張臉低頭對艾兒令道:
“快去找你的老師,好好學些禮數。”
艾兒很懂事的。
他立即收了玩心,斂了面色,如一個尋常臣子般,雙手交握,躬着一副瘦瘦小小的身子低着頭徐徐退後幾步,然後正兒八經的深深施禮,語氣較平時也沉穩了不知多少,可說出的話卻是……
“艾兒告退,晚些再來讓父王抱。”
“……”
趙政面上晦暗一片,再次石化。
而樑兒和內侍皆低着頭苦苦憋笑。
艾兒離開後,樑兒的笑意還未退散。
直至接連被趙政睨瞪了好幾眼,她才終於勉強正了面色,輕咳了一聲,拐了個正經的話頭,問道:
“封禪已畢,琅琊臺已築,徐市也已順利出海。後顧盡除,接下來,是否要出兵了?”
這個話題正經得有些過了頭,氣氛似乎瞬間凝重了許多。
趙政神色驟緊,一雙鳳眸也愈發幽深,沉沉道:
“越王勾踐繼位後打贏的第一仗,就是令幾百死士列爲三排,大呼着衝入吳國軍陣之中紛紛自刎。吳軍目瞪口呆,越國大軍後至,趁機將吳軍大敗,還一箭刺殺了當時親征的吳王闔閭。闔閭的兒子夫差繼位後,大敗越軍,報了他父王的一箭之仇,將勾踐圍于越都會稽。誰料勾踐竟臥薪嚐膽十年重新立國,攻下吳的國都。又用了十年,滅了吳國逼死夫差。自古,越人爲求勝,就是不計代價的。百越人稀卻地廣,越兵無懼生死又善戰,秦若想滅越,人數上定是不能少的。”
樑兒心知攻伐百越的難度巨大,她亦是愈發嚴肅,問向趙政:
“那百越現有大致多少兵馬?”
趙政將手負於身後,淺垂了眸子,道:
“百越之地荒蠻,以土著居多,人煙稀少,能正經拿出的兵力或許也就只有五萬。並且百越是多個部落分治,每個部落幾乎都只有幾千人,最大的幾個也就一萬左右。但很可能秦攻其一,周邊部落也出兵相助一併抗秦。”
五萬……
樑兒暗自思忖,與當年的六國相比,百越雖然廣袤,但越軍的人數當真可以算是少得可憐了。
只不過他們人雖少,戰力卻不減,大意不得。
“那你現在可已經定奪了秦軍的人數?”
她繼續問。
趙政眸色微凜,語氣毅然:
“五十萬。分爲五路,同時進軍。如此,各區域的部落全都自顧不暇,便無法遠距離互助。一來,可排除幾個大部落聯合的可能,二來,也可縮減小部落聯合的範圍,將每一處的越軍數量控制在一兩萬左右。”
在佈局上,趙政的安排無可厚非。
樑兒輕輕點頭,低聲念道:
“如此,每一路都是十萬對一萬,十倍的人數,勝算定是極大的。”
然而只是轉瞬,她卻已低斂了眼眸,心下一片悵然。
十倍的兵力,看似必勝,甚至想不出會有戰敗的理由,可史書中的這一仗仍舊輸了……
政,你已很是謹慎,卻終還是低估了越人……低估了那中原人從未踏足過的百越之地……
樑兒揚頭望向他堅毅如琢的面龐,提醒道:
“還有百越的氣候溼熱,多是地形複雜的林地,不利於習慣西部平原乾燥氣候的秦軍作戰,這點也不可不留心。”
趙政低眉望向她那明若星輝的杏眸,頷首道:
“嗯,這五十萬秦軍中,我會安插十萬原楚軍,用以幫助大軍適應南方作戰。只不過只可十萬,不能再多,而且需得將他們分散置於軍中,不可聚在一處。以防原楚軍人數過多,相互聯合,藉機反我大秦。”
忽然,趙政一聲嘆息。
“可惜王翦已退,王賁近日又常染風寒,王離才十六歲還太小……否則此番伐越,王氏必爲先鋒。”
樑兒亦是輕嘆:
“經過攻滅六國之戰,秦軍必是最爲信賴王氏的。而今王氏不能出戰,朝中目前的可用之將中,最能穩得住軍心的恐怕只有那跟隨王氏多年的屠雎了吧。”
王翦是整個戰國時代的最後一個戰神,王氏父子退了,秦國在戰場上不敗的神話也就逐步消散平淡了……
好在,秦還有年輕一輩,只是,還需要給他們一些時間成長……
“除了屠雎,我還欲啓用新將。”
趙政眸間掠過一抹幽光。
樑兒小鳥依人般靠入趙政的懷抱。
此舉看似毫無來由,但趙政又怎會因此而介意
他本能的伸長手臂將胸前的人兒緊緊收好,原本堅毅的面上浮起了幾分柔緩的神色。
樑兒乖乖依着那堅實的胸膛,輕聲問道:
“你要用誰?”
她自是知道歷史上的秦始皇在此戰用了哪位新將,可話至此刻她卻只能佯裝不知。
只不過在趙政眼前她說不出假話、演不出戲來,她怕被趙政看出她神色有異,便只得趴在趙政懷中不敢擡頭。
“趙佗。”
趙政果然念出了那個記於史書中的名字。
樑兒語帶疑慮。
“趙佗?他年紀是否太輕?又沒有領兵經驗……”
這些是實話,曾經看史書時,她並不知道趙佗出征時年紀有多大。
可眼見趙佗現在也纔不過二十歲,秦國發兵又近在眼前,他這般年紀就帶兵,着實令人咋舌。
趙政擡手輕撫樑兒垂順的青絲,雕琢般的脣角微微勾起,眼中光華更盛。
“無妨,我已觀察他許久,無論文治還是武功他都屬上成。趙佗出身大秦宗貴,此等身份必能服衆,加之他爲人又機敏聰慧、勇猛果敢,對於他,我很是看好,甚至更勝於屠雎。”
三日後,趙政宣告結束東巡,離開琅琊,折返咸陽。
與此同時,傳令屠睢爲主將,趙佗爲副將,率領五十萬大軍分五路南下。
一軍塞鐔城之嶺,一軍守九夷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守南野之界,一軍截餘千之水,分別進攻百越之中的南越、西甌、東甌的閩越四大區域。
每一路大軍的首要任務都是要先攻佔五嶺中的一個要塞隘道,使之成爲該路大軍的運糧要道。
這樣才能令秦軍後方的輜重補給有所保障,輔助大軍持續作戰。
如此,秦在攻滅六國、一統中原後的第一戰,終於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