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夏天,傳來了靈渠即將竣工的消息,趙政大悅,便馬不停蹄的開始了他的第四次巡遊。
此次巡遊是北巡,實際目的直指匈奴,但畢竟南邊百越之患還未除,如今他欲要再攻匈奴,表面上定是要做好一番掩飾的。
此時,皇帝的車隊已經由咸陽向東北,渡黃河過邯鄲,自上郡入,最終到了碣石山。
碣石山位於舊燕境內一座半島之上,是沿海防線中最北邊的門戶。
除此之外,此山還自古就相傳居有仙人。
多年以前,燕國的方士宋毋忌、羨門子、高誓等等一批人全都聲稱世上有成仙之道,還有可使人老死後尸解骨化昇天的法術。
燕和齊的方士皆爭相傳授和學習。
當年的齊威王、齊宣王和燕昭王都對此言深信不疑,紛紛派人到海上尋求蓬萊、方丈、瀛洲那三座仙山。
這三座仙山存於海中,距離人間並不遙遠,只是凡人靠近,風就會把船吹走。不過也曾有人到過這三山,看見各位神仙和長生不死的藥均在那裡。
據說,最初散播言論的羨門子和高誓現已成仙,就居於這碣石山附近。
趙政親臨碣石,剛一到碣石山門,他就命李斯在一旁立碑,刻下了,除了頌揚自己統一六國的功績之外,還加上了修造靈渠的新功業和謳歌天下大治、歌舞昇平的景象。
此舉也便自然而然的令天下人以爲,皇帝是因碣石山的百年靈氣而來,勒石記功,想要登山求仙,尋求長生不老,江山萬代。
仙台頂是碣石山的主峰,頂尖形貌奇特,突起於寬博坦蕩的千仞絕壁之上。由兩座南北對峙的峰巒疊成,從南邊望去視爲一體,極似一方凌空拔起的柱石,碣石山就是因此而得名,意爲“高大的岩石”。
此處爲古今觀海之勝境,然而趙政孑然而立,眼望的卻非大海,而是背過身去眺望着那層層山巒。
他的眸光那般悠遠,彷彿已穿過山河,看到了遠方邊境的舊燕長城,還有在那附近,猖狂了多年的匈奴鐵騎。
“父王!”
“艾兒慢點!別跑啊!……”
不遠處傳來孩童一聲清亮的呼喚,還伴隨着樑兒關切的聲音。
趙政眉間一跳,轉眸尋聲看去。
只見艾兒頂着一張紅撲撲的漂亮臉蛋兒,兩眼亮亮的滿是星星,興奮的朝他這邊跑來,跑到近前時已是氣喘吁吁,卻也努力調整了呼吸,正兒八經的施了一個恭敬的拜禮。
“艾兒拜見父王。”
隨後而至的還有胡亥。
“胡亥拜見父皇。”
趙政瞥了一眼兩個孩子,又睨瞪向二人身後的樑兒。
以前出巡會帶上艾兒,是擔心他自己一人在宮中寂寞。可如今他已有了亥兒陪伴,爲何樑兒還要答應他一同出巡的請求?而且還因爲他的懇求,又多帶了一個亥兒來。
真是擾人至極……
樑兒之前說去給艾兒送糕點,去了許久也不見回來,他便派人去尋,不料她倒是回來了,可爲何這兩個礙事的小子也跟來了?
尤其是那古靈精怪的小艾兒,着實聒噪得很。
樑兒被趙政瞪得直發毛,大致已經猜到他心裡正在想的是什麼,索性縮着脖子懦懦的轉了頭去假裝沒看見。
趙政見她竟還想躲,氣得銀牙一咬,心中暗道:等打發走了這兩個小子再收拾你。
他凝眉看向艾兒,冷着臉訓道:
“艾兒,夏無且說過你的身子不宜跑動。你方纔那般跑來,萬一身體不支當如何?你若令你母親難過,朕定饒不了你。”
艾兒向來不怕被父王訓斥,甚至還莫名的有些喜歡。
剛滿九歲的他斂脣淺笑,煞有介事道:
“艾兒幾日未見父王了,對父王甚是想念,腳下不自覺的就急了些。況且夏大人醫術高明,艾兒的身體已日漸強健,偶爾跑上幾步也是無妨的。”
趙政淡淡白了他一眼,嘆道:
“總是這般油嘴滑舌。朕真是不知當初將你交給李斯教導究竟是對還是錯了。”
艾兒咧着小嘴嘿嘿一笑。
又想到剛剛父王背對大海、眺望遠山的身姿,他收了些許笑意,歪着小腦袋不解道:
“父王難得來了海邊,爲何不觀海,而要看山?”
趙政身形微滯,轉身面朝大海。
“誰說到了海邊就一定要看海朕是爲了做其他的事而不得不來此地。”
艾兒又上前了一步,繼續問:
“那父王來此是爲何事”
胡亥插嘴道:
“聽聞此山之中有仙人居住,海里也有仙山,大家都說父皇是來尋仙的。”
艾兒輕擡了小臉,揚脣道:
“那些都是旁人說的,艾兒不信。”
“爲何不信”
趙政眼眸微眯,面色微沉。
艾兒黝黑的桃瞳中有晶亮的光彩自樑兒面上一掃而過,又轉回趙政的方向,有意避而不答,故作玄虛道:
“若是父王那麼容易被世人看透,也便不是父王了。”
他的母親多年不老,分明就是書中所言的神女仙身,父王若真要成仙,又何必捨近求遠去找什麼別的仙人
無論是四年前那方士徐市出海,還是此番北巡碣石,父王必定都是另有打算的。
見艾兒這般,趙政半垂下眼簾,未答他之前所問,而是淡聲喚了胡亥:
“亥兒。”
胡亥一禮。
“兒臣在。”
趙政冷冷開口:
“帶艾兒去別處玩耍。”
“諾。”
胡亥應聲,轉而對艾兒道:
“艾兒,我們走吧,不要打擾父皇了。”
艾兒一怔,沒想到父王竟然沒回答他的問題就直接將他遣走。
他看向樑兒尋求幫助,見樑兒也對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乖乖退下。
他沒有辦法,只好低了頭,失望的施禮退去。
艾兒走後,趙政以手扶額。
“好在有亥兒能將艾兒拉走陪他四處玩玩分分心神,不然以他的聰穎和那追根究底的性子,怕是過不了幾日就能將我此行真正的意圖給挖出來。此事若要泄露出去,定會壞了大計。”
樑兒緩步走至趙政身邊,輕聲道:
“你這幾月來一直在秘密養傷,故而都沒讓艾兒如從前那般親近你。你傷得那麼重,我亦將心思全都放在了你的身上,無暇顧及他的感受。我有些擔心,他不知其中原委,怕是會覺得我們有意疏遠了他。”
正因如此,她纔會尋着機會想要將艾兒帶上,恢復他們從前的親密。
但是方纔艾兒確實觸及了不該問的話題……
趙政籲聲一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還太小,好奇心又太盛,雖生得聰慧,卻心智單純,知道得多了難免容易遭人利用。故而如我重傷和此行的目的這等涉及國政機密之事斷不可讓他知道。其實也算是爲了他好,你可明白”
樑兒也是一嘆:
“嗯,我明白了……明日起,閒暇之時,我自己去陪他便好。”
誰知趙政長臂一伸,瞬間便將樑兒拉入懷中,沉聲魅道:
“你還要陪我呢,哪有什麼‘閒暇之時‘?”
樑兒臉頰有些熱,嘀聲嗔道:
“你這做父皇的,怎得總跟艾兒爭搶”
趙政低頭將額抵在了樑兒的額上,聲音仿若有磁性一般:
“我重傷初愈,難道你忍心丟下我孤零零一人不成?艾兒寂寞時尚且有亥兒可以陪他,可我……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