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推薦:
此後近兩個月,全國各地都如火如荼的燒起書來。|
其中焚書量最大的,要數位於皇陵附近的驪邑。
在驪邑的步壽宮之中,甚至還專門築起了一座高而廣大的焚書檯。
烈火熊熊,幾日不絕。
百家之人皆視此事爲辱,儒家則更甚。
可又因爲那句“膽敢私下議論、內容的一律處死;借古事而非議當今的,滿門抄斬。知情不報的,以同罪論處”,舉國上下,悠悠衆口,竟無一人敢言……
當因焚書而生出的漫天煙塵漸漸散去,再度露出蔚藍的天空時,時令已至初夏。
咸陽宮裡,梧木亭前的蓮花大朵大朵的盛放開來,不知何時已經燒紅了整片碧色的鳳凰池水。
亭中,趙政難得在宴席之外飲酒。
“並蒂之蓮,同枝兩生,相依相偎,相伴相守……”
他癡望着眼前的一池美景,口中輕聲念着。
又垂眸掃了一眼手中的爵杯,復而看向身旁因微風拂過而青絲飄舞的樑兒,說道:
“這蓮花酒取自鳳凰池中雙雙對對的並蒂紅蓮,入口回甘,香醇不散,意義非凡。用在春社夜宴、與羣臣對酒之時,着實糟蹋了。唯有與你共飲,纔算不負此酒之美……”
再次提及那日,樑兒心裡微苦,卻也輕輕牽起脣角,努力勾出一副笑顏來。
政……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春天,你還對未能立後一事耿耿於懷嗎?
“來人,將朕吩咐之物取來。”
樑兒有些怔,猜不出此時趙政所指會是何物。
內侍恭敬退下。
不久,便有人雙手呈着一件白袍而來。
置於桌案上的這件白袍被疊放得整整齊齊,樑兒看不到全貌,但卻能看到其布紋理獨特,織錦繁雜,幾乎每一處都有微閃的金線隱於其間。
能想象得出,這衣袍若非耗了大量人工和很多時辰,定是做不出的。
她不禁將纖細白皙的手指附於其上輕輕摩挲,精心感受着那錦面之上精緻的紋路。
“好漂亮!爲何制了這麼一件華麗的衣裳?”
趙政見她喜歡,也不自覺的露出了笑意,柔聲道:
“這是婚服,自然是爲了迎娶你而制。”
“婚服?”
樑兒滯住。
她沉下心來細看,其上果然有多種幾何紋與鳴鳳紋、百鳥紋交錯而飾,這般紋飾倒確有帝王大婚之時婚服的意味。
只不過秦國向來尚玄,婚服一般也都是黑色的,故而初見這件雪白的錦袍時,她便並未往那處聯想。
趙政笑目含柔,繼續解釋:
“大秦君王的婚服,男女衣袍同爲玄色。但我始終覺得,世間多彩,卻唯獨白色才襯得起你的素心雅緻、純淨美好。於是,我便命人花了三個月,爲你專門定製了這件萬中無一的婚服。”
“這……”
此時此刻,樑兒已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註定無法成爲他的皇后,也定然難以與他舉行大婚之禮,那眼前這婚服又是……?
趙政看出了她的顧慮,輕輕撫了撫她嫩白的臉頰,神色逐漸有些悵然。
“當年我讓你學習琴藝,還要每日都來鳳凰池梧木亭練琴,你曾問我爲何,我沒有說。”
他頓了頓,又道:
“相傳,琴本上古伏羲氏所琢。有一次伏羲看到鳳凰來儀,它非梧不棲,終是選落在了一株梧桐樹上。那梧桐高三丈三尺,伏羲便按天、地、人三才,將其砍下截爲三段。又按七十二候來計算,取中間一段送入長流之水中浸泡七十二日。陰乾之後,再選良時吉日製成樂器,便爲琴。故而上古之琴皆是有靈性的。”
他的雙手握上樑兒的肩頭,深邃的眸子幽黑醉人,語氣雖然優柔,卻也越發堅定:
“鳳凰池,梧木亭,加上你的'繞樑'古琴……鳳棲梧桐,繞樑瑤琴,還有一池火色的並蒂紅蓮……樑兒,我早已將你認做我唯一的皇后,此生無人可替……”
“政……”
樑兒的眸中已有水意盈出,她從來不知,趙政對她的情愫竟生得比她想象的還要早、還要深……
趙政將額抵在她的額上,滿懷愧意道:
“如今,我雖無法再給你後位,卻至少可以給你這件婚服,若是你不嫌大婚之禮只有你我二人、太過簡陋……”
“大婚本就是你我二人之事,要那麼多人有何用?”
樑兒喜淚難抑,還未等他說完,便急急抽噎着迎道。
自從她知道自己愛上了歷史上終生未立皇后的秦始皇帝,她便始終認爲婚嫁一事與她無緣了。
而今,趙政竟說可以娶她,哪怕入不得宗廟,沒有賓客,也收不到祝福,她也依舊覺得這是她此生最爲歡欣的一刻。
“樑兒……”
趙政柔聲喚着,萬般心疼得輕吻着她臉上的淚水。
樑兒……我的樑兒……
你一心爲大秦幾十年,大秦卻有負於你,竟是連給你一場體面的大婚都容不下。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委屈於你。
往後,哪怕傾盡所有,我也定要護你一世安樂、永世周全……
哪怕那時……我已不在……
五日後。
這是個大吉之日,又在行嫁月中,良辰佳期,甚宜嫁娶。
昭陽殿的殿門一反常態,從清晨起就一直緊閉,未曾開過片刻。
殿門之內,從大紅的昭陽殿一直到最深處的寢殿,無論是寬曠的殿室,還是狹長的廊道,四處都佈滿了條條玄金鑲紅的緞幔。
常有絲絲清風自窗櫺而入,成百上千盞昏柔的燈影與層疊的長幔輕搖共舞。
大量由並蒂紅蓮製成的水酒酒香彌散,空氣之中無處不充滿着醉人的氣息。
樑兒第一次將墨發挽起,亦是第一次在趙政的面前如此這般盛裝粉飾。
淡白梨花面,細柔拂柳眉。
丹脣翳皓齒,秋水盈星瞳。
在那件瑩白的婚服映襯下,更顯得她皎如明月,燦如朝華,巧盈綽約,姣麗多姿。
她就那般穿梭於錦幔之間,伴隨着酥軟入心的歌聲和明麗婀娜的舞姿,翩如驚鴻,婉若游龍,如夢似幻,情思綣綣。
趙政雙眸癡醉,忍不住撥開重重簾幔,將那仿如自夢中而來的女子緊緊扣入身前,細細品味她的韶顏雅容和嬌羞媚人。
樑兒亦是被眼前的趙政迷離了雙目。
幔布飄搖,光影似幻。
那襲多年不變的玄袍也終於添上了幾寸赤紅的色彩,卻也崢嶸依舊,霸氣依舊。
只不過,這個男人本就顯不出幾分中年之態,有了這幾抹出挑的明豔相襯,竟令他的年紀看上去好似僅至而立,就如……那年他們在驪山之頂、星前月下,第一次雲朝雨暮之時一般……
完美如畫的輪廓,精如雕琢的五官……
山巒疊起的俊眉下,還蔭掩着兩汪深潭一般脈脈含情的眼眸……
不覺間,曼舞止了,糜音斷了,而步搖已除,青絲已散,靜謐的大殿裡,就只剩下那帷帳之內,一片心甜意洽的風月之景……
他們兩人已幾乎相伴走過了一生。
幾十年的光陰,終在這一日結出了含蓄卻燦爛不減的花果。
雖不是最完美的結局,卻也如那蓮花之酒,甘香甜美,令人輾轉難忘……
“丞相大人,陛下吩咐,今日不見任何人。”
昭陽殿外,李斯剛要請柬,便被內侍攔了下了。
“爲何?”
他問道。
陛下勤政多年,極少整日不現。
內侍略頓,面上的神色有感動、有寬慰、還有慨嘆。
“陛下說……今日是他與樑兒姑娘的'大婚之日'……”
李斯怔住,片刻恍然。
大婚……
瞬間,當年初見二人站在一起之時的場景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明月皎皎,梨花紛紛。
玄衣少年與白裙少女一前一後靜靜慢行。
從那一眼起,他便看出他們之間絕非尋常。
這麼多年過去了,咸陽宮中的人來來去去,不知換了多少批。如今,他已成爲在他們身邊看了他們最久的一人。
他二人經歷過太多的分分合合、大起大落、大悲大痛。
他們攜手至今的不易,他比誰都清楚。
“丞相大人?……”
內侍見李斯似是失了神,便出言輕喚。
李斯回神,悵然一嘆。
想不到陛下貴爲大秦始皇帝,撥亂反正,平定海內,大治天下,威德蓋天……
卻終是連與心愛的女子在宗廟之內、名正言順的行一場大婚之禮都難以辦到,只能私下締結連理,立誓永伴……
他對着內侍輕揮了衣袖,迅速轉了身去,漸行漸遠。
終是及時掩住了兩眼之中那莫名的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