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們不願意再往前走。一來,前方運河淤塞嚴重,大船容易擱淺。二來,他們也怕遇到李自成的軍隊,只要碰上,基本就死定了。
無奈,宋獻策只得和他們結算工錢,把那艘在香河買的畫舫送與他們抵工錢。
須知,這畫舫的價值,比他們這一趟掙的工錢不知要高出多少。
船工們用繩索拴了那畫舫在篷船後面,高高興興去了。
一行人下的船來,徒步進館陶。
宋獻策對王爍道:“從這裡開始,咱們就得騎馬了,不知大將軍現在可能騎馬否?”
王爍沒回答他,卻看着滿城的狼藉和死屍。
街道上,好多房子還在燃燒,冒煙。牆角,路口,小道,到處都躺着百姓的屍首,都是驚慌逃跑時被從背後斬殺。
王爍回過身來,對宋獻策和李巖道:“我本以爲,闖王招收的降兵降將,像魯文彬之流,纔會幹出這屠城慘劇。想不到,李自成自己的軍隊,也是這麼幹!”
李巖嘆息一聲道:“估計是袁宗第沒了糧餉,一路靠搶劫爲生了。”
王爍大聲道:“就是再沒了糧餉,就是餓死,也不能這麼幹!都是爹生父母養的,都是自己的同胞啊,如何下的去手?”
宋獻策緩緩走到王爍跟前,說道:“闖王自興盛以來,走到哪裡,便把哪裡的百姓一同夾裹于軍中,滾動而行。中間是婦孺,周邊是男人,外圍是騎兵。
所過之處,洗劫一空。百姓不跟從他走,恐怕留下也沒有飯吃,沒有活路。明朝廷說他是流寇,並不爲過。
後來,在我等極力勸說之下,襄陽稱王之後,纔將軍隊和婦孺分開。
這些年來,內憂外患,朝廷的儲備都被折騰空了。大軍缺乏糧草,只能以搶掠維持。
大將軍將來出兵,當以糧草爲先,不然,難免蹈闖王覆轍啊。”
王爍點頭道:“這是自然。”然後又道,“我本打算,回到西北,設法和李自成合作,先合力將滿清趕出中原。現在看,李自成和滿清沒有任何分別。”
宋獻策問道:“那麼,大將軍下一步如何打算?”
王爍道:“一路出兵寧夏,一路自伏羌進陝西,先把李自成滅了,省的他再禍害百姓!”
宋獻策道:“我並非向着闖王說話,但我以爲,大將軍此法不妥。
目下,滿清即將南下,以闖王爲人,是斷難與滿清溝和的,必然會全力與滿清一戰。
大將軍此時出兵滅闖王,闖王定是腹背受敵,難以支撐。
可是,大將軍如此做,無異於幫了滿清的忙了。
以我看來,還不如坐山觀虎鬥,待兩家決出勝負,咱們咱再出兵,將他們都滅了。大將軍以爲如何?”
宋獻策說的,比王爍的想法要好許多,但王爍就是無法忍受李自成這樣禍害自己的同胞。
他不好意思堅持己見,就問李巖道:“李公子,你怎麼想?”
李巖道:“滿清乃是異族,且未曾教化,野蠻殘暴,視我黎庶如草介。巖覺得,大將軍初始的想法更合適一些,先與闖王合作,驅逐韃虜,復我中華,然後,看時機而動。
我們與闖王,畢竟都是同胞,完全可以坐下來商量,即便意見不合,非要動刀槍,那也是自家人之鬥,與外族無關。”
三個人三個意見,這事只有回去再聽樑敏和王平怎麼說了。
王爍背上的傷已經大好,只是手臂用力扯動背上肌肉,還是不行。讓人扶着上馬,騎馬慢慢走是沒有問題的。
剩下的就是走哪條路回去了。王爍不能快走,更不能打仗,最好就是繞開敵人,平安回去。
現在,滿清,大順都是敵人了,明軍也不能算朋友,最好就是誰家的軍隊也不要碰上。
館陶西面是邯鄲,這時候估計已經被滿清佔了,西南則是開封,大順袁宗第部就是奔那裡去的。
現在看來,唯一安全一些的路線就是往南去了。可是,往南怎麼走,大家不熟悉。
還是魯小鈺去過的地方多,她道,從這裡往南,應該能碰到黃河,咱們過了黃河,遠遠繞着開封走,應該就碰不上順軍。過開封以後,往西南到許昌或者再往南到宛城,由這些地方進山,往西北就是洛陽。到洛陽,再往西就進入商洛山脈了。
進商洛就好辦了,這裡面許多人都在那一帶跟隨闖王打過仗,就都認識路了。由商洛繞過潼關進秦嶺,離家就不遠了。
於是大家決定,在館陶休息一晚,第二日天亮就往南去。
時值盛夏,大平原上遍地蔥綠,卻見不到一個人影。原本該是長莊稼的大片壙野,長着的,卻是雜草。
有些地方的雜草竟然有一人多高,連騎馬在裡面行走的人,都可以被完全遮擋住,只在雜草的空隙裡,偶爾可以看到原來地隴的模糊樣子。
偌大一個華北平原,華夏民族生息繁衍的主要區域,這時節,應該是人煙稠密,莊稼遍野,畜鳴相聞。大家看到的,卻是與原始草原一般,彷彿時光一下倒退到了石器時代。
草又深又高,只要人馬走過,就會留下痕跡。而且,從留下的痕跡上,很容易辨別出過去的人馬多少。
這倒方便王爍他們避開大軍走路了。看着太陽辨別方向,只一路向南。發現草地被人馬踐踏過,就遠遠避開,向另一個方向走。
看着滿目瘡痍的這些景象,王爍不由想起宋獻策在館陶時告誡他,考慮軍事行動,必須要首先考慮糧草。
看來,宋獻策早就知道這些情況,他或許也是和李巖一樣,對李自成也早就產生了不滿情緒,但他不願李自成就這樣失敗,還是在儘量挽救這個局面。
直到到了北京,李自成繼續搞他拷掠官員富戶,搶劫百姓那一套,他才徹底對這個農民領袖死心。
是啊,中原大地,到處都是一片荒涼,無論是哪家的軍隊進入這裡,李自成也罷,明軍也罷,滿清也罷,沒有糧食,也只能靠搶掠來維持生計。
自己將來出兵,如果沒有充分的糧草保障,即便再如何強調軍紀,也避免不了重走其他軍隊搶掠這條老路。
餓急了的士卒,手裡又有武器,不可能不去搶掠,等着餓死。
如何從西北走出去,又如何使這荒涼的中原大地重新恢復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