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如此大規模的整治行動不僅出乎了所有皇族宗親的意料,康熙亦是大感意外,老十四所謂的治安整治,竟然是如此大的規模,瞧這大索全城的架勢,竟象是出了什麼驚天大案一樣,老十四究竟想幹什麼?
大肆傳喚、關押宗室子弟,可說是是整頓宗室,爲大清萬世基業着想,可如此大規模的抓捕潑皮無賴,惡僕豪奴,偷蒙拐騙賭之流,僅僅只是爲了整治京師治安?
老十四大規模動用步軍統領衙門兵力的背後有沒有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步軍統領衙門二萬兵力如今可是盡在老十四的掌控之中,他若是有異心,這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裡,康熙神情顯的有些冷峻,此時調動駐京八旗佈防大爲不妥,有些太着痕跡,容易予人以父子相疑的猜忌,這可是朝廷的大忌,目前雖然沒有明確的立老十四爲太子,但自己屬意老十四的心思已經表露無遺,此時稍有不信任的舉動,便會讓一衆朝臣宗親無端猜疑,引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來,如今的局面可是來之不易。
凝神思忖了半晌,康熙不僅啞然失笑,真的是老了,越老疑心越重,老十四如是有異心,又豈會如此大力整治宗室子弟?在這種四面豎敵的情況下,他會謀逆?那豈不是自尋死路?況且以自己的威信,老十四的實力即便再強上數倍,他也不敢在自己眼皮底下謀逆。
不過,老十四如此大力整治京師的治安爲的又是哪般?僅僅只是爲了順利推行工商雜稅革新?這似乎不太可能,明天可得好好問問。
康熙是擱開了手,但一衆皇族宗室可就鬱悶了,能夠一天到晚在外惹事生非的宗室子弟一般都是在各府頗受寵溺的,如今被關進宗人府的空房子,一衆王公宗親的心裡自然是極爲關切,四處託人打探消息,卻只探聽到可能要嚴懲,究竟嚴到什麼程度?具體如何處置,卻是誰也不清楚。
子弟涉及到私徵雜稅案的王公宗親,雖然擔憂,卻不敢稍有微辭,但自覺子弟沒犯過錯的,卻就理直氣壯的開罵了,不過,也就只敢在府中罵罵而已,主持京師整治的可是十四阿哥,不說海外分封,僅是聖眷之濃,他們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隨着被傳喚的宗室子弟越來越多,一衆皇族宗親,勳貴大臣都開始恐慌起來,這種情形下,他們也不敢私下聚集商議,託合齊會飲案,尚餘音未了,他們可不想重蹈覆轍,若是因此而被參劾一本,到時候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一等輔國公阿布蘭可謂是分外倒黴,不僅嫡子富爾珊被傳喚了去,老四泰額也被宗人府傳了去,另外,還有四個奴僕也被步軍統領衙門的兵丁客客氣氣的請出了府,他已是無語到了極點,不知道老四又在外惹了什麼事?
兩個兒子被關入了空房子,阿布蘭的心情自然是糟糕到了極點,可除了在府中拿下人撒氣,他也是毫無辦法,眼下這種情形,不可能再私下去拜訪康親王,即便去了,康親王也不會見他,坐在府中生了半天的悶氣,一直拖到晚餐時分,他才坐着二人擡小轎趕往‘澹泊居’。
莊親王博果鐸開的‘澹泊居’可謂是蠍子拉屎——毒(獨)一份,在宗室裡是極爲罕見的,雖然明令宗室不得經商,但一衆皇族宗親中卻不乏經商者,不過,那都是遮遮掩掩的,象博果鐸這般,敢公然說‘澹泊居’是自己產業的,可說是絕無僅有。
博果鐸身後無嗣,又不曾過繼子侄,更是從不參於黨爭,卻偏偏人緣奇好,一衆王公宗親,勳貴大臣都喜歡上‘澹泊居’宴請,這裡自然也就成了小道消息的發佈地。
阿布蘭趕到‘澹泊居’時,前廳早已人滿爲患,粗粗掃了一眼,竟全部都是宗室,僅是今日,被宗人府傳喚的宗室子弟就高達一百六十人,有子弟被傳喚的固然是焦急,未被傳喚的也是大爲緊張,十四阿哥可是傳出話了,大規模的抓捕是爲期三天,天知道後面還會抓多少?
一衆宗親心裡沒底,自然都聚到‘澹泊居’來探聽消息了,阿布蘭的到來,自然是引起了衆人的注意,卻是沒人與他寒暄,不少人都將他兒子富爾珊視爲此次京師整治的罪魁禍首,若不是康熙微服私訪湊巧發現了那把短火銃,哪裡來的這場禍事?
見一衆宗親都不願意搭理他,阿布蘭亦不覺有些尷尬,這時,色痕圖卻是迎了上來,含笑道:“布蘭公何以這早晚纔到,我們那桌尚有空位,不妨將就一下。”
阿布蘭此時哪裡有敢挑地兒,忙含笑說道:“那就叨攪了。”
走到靠角落的一張桌子邊,阿布蘭才發現康修親王崇安也赫然在座,其他幾人亦都是昨兒在恂親王府碰面的熟人,他還未開口,崇安已是含笑道:“阿布蘭來了,快入座。”
阿布蘭微微笑了笑,衝着衆人拱手一揖,這才落座,鄂齊笑道:“布蘭公來遲,當罰酒三杯。”
在座幾人亦是跟着起鬨道:“此話有理,該罰。”
“來遲不恭,這酒確實當罰。”阿布蘭笑吟吟的說道,心裡卻是大爲警惕,這麼多的皇族宗親聚在一起,會不會出事?瞧今兒這架勢,說不定真會鬧出點事兒來。
連飲三杯之後,阿布蘭卻是明知故問道:“今兒不會是有何喜事吧?何以這麼多宗室都聚在前廳?”
他身邊的鄂齊低聲道:“整個後院今兒都空着呢,人全部在這裡,法不責衆嘛。”
康修親王崇安卻是開門見山的道:“今兒這裡所有人都要聯名具折上奏,阿布蘭,你可願署名?”
聯名具折上奏?阿布蘭一楞,所有的皇族宗親聯名上奏,這可不是小事,這案子可是康熙欽點的,康熙會否雷霆大怒?會否秋後算帳?若是因此而再被革爵、降爵,那可真就虧大發了。不過,康親王既然已經說了,不署名的話,日後在宗室也是沒臉混了,想到鄂齊纔有意提醒的法不責衆,他不由點頭道:“事關所有宗室利益,阿布蘭豈敢獨善其身,這名自然要署。”
正所謂人多耳雜,衆多宗室聚集‘澹泊居’,並且決定聯名具折上奏的消息根本就捂不住,天剛剛黑下來,這消息就在京城傳開了。
九阿哥胤禟累了一天,剛剛泡了個熱水澡出來,便聽聞了這個消息,沉吟半晌,他便乘了二人擡小轎前往廉郡王府。
兩人府邸相隔不遠,不過盞茶時間便至,聞報老九前來,八阿哥胤禩頗覺詫異,忙迎了出來,心裡卻是暗忖,難不成是宗室有什麼大動靜?
二人一見面,胤禟便道:“八哥,衆多宗室聚集‘澹泊居’,並且決定聯名具折上奏。”
胤禩聽的一怔,反應這麼大?若是所有宗室都聯名上奏,這可不是小事,康熙能頂的住嗎?一旦京城治安整治半途而廢,對老十四的打擊可就大了,隨後的整頓旗務,籌劃八旗生計等都將無疾而終,老十四的聲望亦會一落千丈。
若是出現這種情形,對自己有好處嗎?“書房去吧。”胤禩邊走邊想着,這次京城整治和私徵雜稅案,是老十四和自己幾人一同負責的,老十四吃掛落,自個也討不了好,想到這裡,他不由暗忖,老十四是否早就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情形,所以纔將他們三人都拖下水?
進屋落座之後,胤禟便道:“如此多宗室聯名上奏,大清開國以來尚是首次,影響之大,不容忽視,不知道皇阿瑪會否讓步?”
“十四弟這次做的確實有些過了。”胤禩沉吟着道:“牽連如此之廣,已經是觸及到宗室的根本利益了,引起宗室恐慌,亦在預料之中,不過,以皇阿瑪的性子,既然決定了,不會輕易更改。”
胤禟一路都在想這個問題,立即反駁道:“八哥,這可說不定,宗室可是皇室的基礎,若是失去了宗室的支持,皇室可就岌岌可危了,皇阿瑪不會不慮及這點。”
胤禩沒有接話,沉吟了半晌,卻是問道:“他們具折上奏,矛頭指的是老十四,還是皇阿瑪?”
胤禟搖了搖頭,道:“這就不清楚了,估計他們現在只是提議,具體的奏摺根本就還未寫好。”
“我估摸着,他們的矛頭應該是衝着皇阿瑪去的。”胤禩沉聲說道,略微停了片刻,又才問道:“九弟,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十四弟刻意爲之,欲將皇阿瑪置於風口浪尖?”
胤禟聽的眉頭一跳,真要如此,老十四可就太膽肥了,略微沉吟,他才道:“應該不會,十四弟是經辦此案之人,如此做,他很可能兩頭不討好,這風險可不是一般的大,十四弟行事雖然經常出人意料,但卻甚是穩妥,不會如此冒失。”
“九弟說的在理。”胤禩點了點頭,稍後才道:“九弟以爲,這局面,該如何應對?”
胤禟輕嘆了口氣,才道:‘事關所有宗室利益,拉攏分化根本不起作用,若是事不可爲,唯有委曲求全了。”
“那不是十四弟的風格。”胤禩輕笑道:“我估摸着,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先看看再說,至少等到十四弟明日覲見之後,看看皇阿瑪的態度再說。”
雍親王府。
四阿哥胤禛發了一身汗,雖覺渾身舒暢,卻仍是全身乏力,喝了兩碗清粥,才稍稍恢復些精神,在收到衆多宗室決定聯名具折上奏的消息之後,他越想越覺得有戲。
老十四借整治京城治安和查處私徵雜稅一案,肆意牽連宗室子弟,雖然不知道他的意圖何在,但他此舉卻是已經觸及到所有宗室的根本利益——宗室特權。
真不知道老十四是怎麼想的,竟然連遊手好閒,打架鬥毆,聚賭抽成,欺民殘民的宗室子弟都不放過,這些根本就不值一提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也拿來大做文章,他意欲何爲?
聯名具折上奏,不知道康熙會如何處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康熙絕對不會爲老十四去背黑鍋,想到這裡,他吩咐道:“着人去將鄔先生請來。”
鄔思道乘着‘二人擡’小轎一路穿廊過院,來的很快,進門之後,他便拱手一揖,道:“思道無能,累及四爺受罪。”
胤禛揮手屏退屋中一衆下人,才含笑擺了擺手道:“先生何必自疚?老十四行事曆來喜歡出人意料,是我太心急了點。”說着,又道:“先生自便。”
待鄔思道落座,他才接着道:“老十四肆意牽連宗室子弟,惹得一衆宗室意圖聯名具折上奏,這是才傳來的消息,您詳細看看。”說着,將手中的信報遞了過去。
鄔思道起身接過,就着燭光,將信細細看了一遍,良久方纔放下信報,胤禛急切的問道:“先生對此事有何看法?”
“四爺安心養病纔是正理。”鄔思道輕聲道。
胤禛頗覺詫異的道:“沒一點變化?”
鄔思道搖了搖頭道:“變化自然有,不過,非是四爺所希望的變化。”
胤禛身體虛弱,不想費神,直接便道:“還望先生不吝指教。”
“四爺,縱觀十四爺行事,歷來是一環扣一環,縝密無比。”鄔思道略一沉吟,便侃侃而道:“此次十四爺借整治京城治安和查辦私徵雜稅一案之機,如此大肆牽連宗室子弟,豈能無因?他又如何能不料及宗室之反應?
思道雖然到目前仍無法窺破十四爺如此行事的意圖何在,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宗室的反應絕對在十四爺的意料之中,而且可能亦是十四爺希望出現的局面。
再有,此次京師整治乃是皇上授意,即便並非皇上之本意,皇上亦會力挺十四爺,宗室聯名具折上奏,思道以爲,只能是自取其辱,或者是成爲十四爺的墊腳石,四爺還是心無旁騖,安心靜養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