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東門裡路北,有一所官衙,原是前明的兵備道衙署,始建於明弘治四年,前明的兵備道統轄三衛軍事、司法和城建事宜,可謂位高權重,衙署自然亦是規模宏大,佈局嚴謹,軒敞肅穆,如今這裡已是施世綸的臨時衙門。
整個天津城鞭炮聲四起,處處都洋溢着歡慶的氣氛,新遷的直隸總督施世綸卻是一臉愁容的端坐於簽押房,升爲直隸總督的喜悅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對大旱的擔憂,他這可是臨危受命,直隸總督管着直隸、河南和山東等地軍民政務,三省皆是春旱的重災區,若是抗旱救災不力,他這個總督怕是做不長。
啜了口濃茶,他詳細回想了下陛見時的情形,貞武對旱災一字不提,卻又積極着手準備以工代賑,這是擔心走漏風聲引發恐慌?還是他對賑濟已經胸有成竹?貞武剛剛登基改元,便遇上大旱,沒理由不重視,只怕是另有想法,眼下,貞武既未明說,還是裝糊塗的好,輕舉妄動,反而不美,不過,還是得未雨綢繆,以免事到臨頭,手忙腳亂。
放下這頭,他又爲自己的親兵發愁起來,直隸總督乃是天下總督之首,一舉一動都分外引人側目,總督按例擁有一標三營的親兵——督標,人數即便再壓縮一點,基本的二千兵馬是不能少的,問題是總督衙署設在天津,貞武又說的分外明白,天津是朝廷的臉面,這二千兵馬是按綠營兵丁的標準配置,還是按海軍士兵的標準配置?
從心裡來說,他更傾向於海軍士兵,不僅號褂簡單大方,而且軍姿肅然,號令嚴明,訓練亦非是綠營可比,不過。他身爲直隸總督,督標仿海軍,似有標新立異之嫌,然而從貞武組建禁衛新軍的舉措來看,似有推廣新軍的意思,看來,這事得奏請貞武聖裁。
想到這裡,他不由輕嘆了一聲。這直隸總督看着威風,實則卻是難當,還不如兩廣或者是雲貴總督,天高皇帝遠,事事皆可自主。
感嘆之後,他又皺起了眉頭,以工代賑,針對的都是身無一技之長的苦力,什麼工程才適合。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解決可能出現的大規模的流民潮?
天津城外南郊,紫竹林。
紫竹林位於海河西岸,原本僅僅只是一個村庵。規模非常小,其名不見經傳,但隨着海軍軍工作坊徵地之後,紫竹林便名聲大噪,成了天津人茶餘飯後掛在嘴上的一個長盛不衰的話題。
不過二年時間,紫竹林已是面目全非,之前簡陋的村庵和紫竹林廟都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廠房和規劃齊整的道路民居,隨着上海虹港的一部分工匠陸續的轉移過來。大量的各地工匠也都聞風而至,一衆嗅覺靈敏的商人亦是緊隨而來,整個紫竹林彷彿是一夜間便熱鬧繁華起來,很快就發展成爲天津的另一個繁華中心。
半年前,當大批的八旗子弟涌入軍工作坊後。無異於是錦上添花,使得紫竹林更添幾分繁華,旗人扎堆的地方,根本就無須擔心酒肆茶樓的生意不好,這一點。不僅是京城的商人知道,稍稍有點見識的商人都知道。因此,旗人一來,紫竹林的各類大小茶館酒樓便應運而生,而且皆是生意興隆。
老九胤禟從丁字沽行宮回到紫竹林的別院之後,他也懶的費神召集各旗派駐在天津管理旗務的勳貴,而是直接就命人到紫竹林的各作坊張貼告示,到大小茶樓酒肆去散佈消息,目前天津的旗人不過四千,派來天津管理旗務的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而且一個個不識好歹,胤禟對他們殊無好感,也想借此機會給他們一個教訓。
後日一早公開考覈,與所有工匠同一開河標準,不能轉爲正式工匠者,三月後複試,複試仍不能合格者,逐出作坊,將其親屬子弟從禁衛新軍中開革,一家人發往盛京,考覈徇私舞弊者,流放澳洲,聚衆鬧事者,流放寧古塔,與披甲人爲奴。
消息一傳開,整個紫竹林立時就轟動起來,一衆平民工匠早就對旗人出工不出力,成天在作坊混日子的行爲不滿,一聽這消息,無不拍手稱快,而一衆旗人則是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紫竹林的大大小小的茶樓立時就人滿爲患,一衆旗人聞訊之後紛紛趕到各自熟悉的茶館,紫竹茶樓同樣是人滿爲患,這裡的常客多是鑲藍旗的,此時,一大羣旗人正七嘴八舌的議論着,“聽說是九爺派人張貼的告示,這事會不會是貞武爺的意思?”
“這還消說,自然是貞武爺的意思,讓咱們進軍工作坊不就是貞武爺提出來的?”
“逐出作坊,開革禁衛新軍中的親屬子弟,舉家發往盛京,這也忒狠了點,咱們不考覈,也不做這什勞子工匠了,回京去。”
“別他媽站着說話不腰痛,九爺可是說了,不願意做工匠的,要回京也可以,不過,親屬子弟照樣要開革出禁衛新軍,這不又回到老樣子了?咱們來天津可就是衝着能改善一家人生計來的。”
“早就提醒過你們,不要混日子,你們看看作坊的那些個工匠,誰跟咱們似的?”
“一邊去,少來馬後炮,你後響能考覈過關?”
“我自然能過關,這可不是胡吹,我那師傅早就說我可以出師了,我這可不是馬後炮,這話也不是今天才說,早就提醒過你們,貞武爺爲啥讓咱們旗人進軍工作坊?解決咱們生計只是一方面,朝廷如今可不缺銀子,打日本一仗就賺了七千萬兩……得了喂,你老省點唾沫,咱可沒功夫聽你瞎掰,直接說吧,咱哥幾個現在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聚衆鬧事者,流放寧古塔,與披甲人爲奴,告示上寫的清清楚楚,我看這回可不象是鬧着玩的,別沒事找事。”
“哎,要我說,在軍工作坊踏踏實實的幹唄,這可是兩份錢糧,何必去找不自在,不就是活兒苦點累點嘛,民人能做,咱旗人就不能做?無非是放不下架子,覺得給民人當徒弟有失身份嘛,有什麼放不下的,看在白花花的銀子份上,什麼都得放下。”
一衆人正說的唾沫飛濺,一人快步走了進來,高聲說道:“最新消息,十三爺在京師開始全面清理整頓駐京二十四旗,前日開始進行各旗春季大考覈,極其嚴厲,已經考覈的三個旗,有三成兵丁考評不合格,被革除。”
衆人一聽,心裡都不由一沉,朝廷這回看來是玩真的了,京師也在大張旗鼓的整頓,半晌,纔有人擔憂的問道:“革退了三成,這生計如何解決,總不至於甩手不管咱們了吧?”
“瞧你這話說的,怎麼能說不管?如今又是海軍又是禁衛新軍,還有軍工作坊,咱們的出路比以前可多了不少,不過,當兵那得要你有本事,吃不了兵餉,這不還可以做工匠嘛,工匠也做不了,那就只有回盛京去種地了。”
“盛京那地兒就甭說了,還是在作坊踏踏實實的幹吧,這活計也不難,這次考覈過不了關,三個月後準沒問題,只要認真肯做,還真沒咱旗人拿不下的。”
這話倒是實在,盛京那地兒,雖說是大清的龍興之地,可見慣了京師和天津的繁華,誰還願再回那苦寒之地,更何況回盛京種地哪有在作坊舒心?
一衆人垂頭喪氣的正準備散場,又一個鑲.藍旗的後生跑了進來,嚷嚷道:“諸位叔伯兄弟,天大的好事兒,剛剛從九爺那裡傳出消息說,順義禁衛新軍考覈已經結束,一萬人合格者達到八千餘人,未合格者繼續無餉留在順義訓練,半年後再行考覈,所有考覈合格者,一律領取馬甲的兵餉。”
一聽這話,衆人不由大爲欣喜,他們家中都有親屬子弟在禁衛新軍,原本是聽說禁衛新軍要淘汰一半的,如今竟然只淘汰了二成不到,而且被淘汰下來還可以繼續留在順義訓練,雖然沒餉,但如此一來,通過考覈的機會就大的多,再說也能省下一個人的口糧不是,別小看一人的口糧,有道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十七、八歲的後生,一年的口糧可不是小數。
衆人登時又議論起來,“考覈一通過就拿馬甲的餉,那一個月的錢糧摺合下來,可是足有四兩半,這一年下來可是五十兩銀子。”
“禁衛新軍是皇上親手組建的新軍,待遇當然優厚,你看看海軍,最低的餉銀是四兩,出海還額外有補貼,一月下來,足能拿到六兩,徵日本那一戰,知道海軍得了多少賞銀不?一百萬兩,南洋艦隊纔多少人?”
這時,一個叫佟十五的工頭插話道:“虧你們還是旗人,那麼丁點銀子就把眼睛晃花了?眼睛別總是隻盯着銀子,這可是禁衛新軍的第一批兵丁,海軍的第一批兵丁現在最少也是七品的把總一級,禁衛新軍最低待遇是馬甲的餉,這說明什麼?聖上重視!諸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大家都懂,怎麼事到臨頭就都看不明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