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月黑風高,萬籟俱寂。隱約幾聲狼叫,幾多鬼哭。在督師府西北方的一片小樹林裡,杜拉爾·果果換下了便裝,穿上了薩滿神衣。有道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杜拉爾·果果換上這身行頭,氣質從裡到外,儼然變了個人一樣,舉手投足,不怒自威,周身上下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頭上戴着一頂半圓型的鹿皮帽,帽頂縫有一對鹿角的裝飾,各分四杈。在雙角之間,是一隻銅製的蒼鷹,鷹脖子上掛着一個小鈴鐺。帽子下沿垂着十二串齊眉珠鏈,帽圍是由十二個箭頭組成的繡花裝飾,正中間的箭頭上鑲嵌有一塊圓鏡子。
身上穿着一件圓形凹領的對襟窄袖長袍,猩紅色粗布面,前胸及後背是兩塊兒結實柔軟的狍皮,前胸掛着十六面護胸銅鏡,身上綴滿了十字拼貼的貝殼,兩袖鑲貼一條白底繡花黑邊的袖箍。長長的神裙罩住了曼妙的身姿,直垂腳面。通體由黑白紅三色拼綴而成,肅穆莊嚴,這一套法衣穿在杜拉爾·果果身上,絲毫不感到妖異,而是透着一股冷豔的嫵媚。
書中代言,在薩滿中,神帽上鹿角的分杈代表着薩滿法力的高低。最開始時都是兩杈,然後是三杈,隨着薩滿法術增強,角杈可以增加到四杈或是五杈。三叉的薩滿就很少見了,足有上天循地、移山填海之能。而繼承了尼桑薩滿全部舍文的杜拉爾·果果,雖然對於薩滿神力的應用尚不熟練,但是仍然分有四個角杈。說起當年的尼桑薩滿,角杈足有六杈,也是幾百年來唯一有資格佩戴六杈神帽的大薩滿,足見其法力超羣。
十二個箭頭圍成的帽圍在鄂溫克語中也叫“德勒波黑也”。正中箭頭上的那面小圓鏡,意爲照妖鏡。據說,薩滿施法時,舍文便可以通過這面鏡子看透任何妖魔。而德勒波黑也並不是所有的薩滿都會佩戴,初當薩滿或是經驗不多的薩滿也只是用塊紅布纏在帽下,只有成熟的薩滿纔會戴這種正式的薩滿神帽。
在魏寶山和馬伯通的注視中,杜拉爾·果果抽出一把刻有神秘圖騰的牛角狀匕首,找了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削平向陽面一尺多長的樹皮後,用匕首快速地雕刻出一個有眼、眉、鼻子、鬍子的老人頭像。然後掏出塊幹香鬆點燃了,放在了頭像下的樹根上,打開隨身帶來的酒壺,用手指蘸了蘸,向頭像彈了三下。
看着杜拉爾·果果一陣忙活,爺倆大氣也不敢出,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薩滿施法,總感覺氣氛有些詭異。爺倆都瞪着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杜拉爾·果果。
書中代言,大樹上刻下的那個老人頭像,其實這是山神白納查的神位。薩滿認爲,方圓幾百裡或是幾千裡的地方,都有一個掌管一方水土的山神,管轄範圍內的山、水、草、木及各種飛禽走獸。山神,只有山裡纔會有他的位置,所以家裡都不設山神牌位,平日不供山神。法力高強的薩滿只要處於田野山林之中,就可以隨時刻下山神白納查的神位,借山神大地之力,調動山裡的一切力量,化爲己有,這種巫術在薩滿中被稱爲“地靈之力”,是一種中級的巫術。
杜拉爾·果果做完這些後,迎風而立,面向督師府,高高揚起手中的鼓槌,然後對着薩滿鼓用力地敲了一下。
“咚……”
鼓聲如雷,響徹雲霄。
薩滿鼓是薩滿最重要的法器,必須用陰曆五月的樺木或是樟子鬆作爲材料。過了五月,什麼樹都不能圓成圓圈了,極易斷裂。而皮子只能用生狍子皮、生羊皮或是生小鹿皮,也用不着怎麼加工,只要捂上兩天,讓它自然脫皮就行了,趁溼剪片,製成鼓皮。做鼓也是一門手藝,皮包得太鬆了不行,太鬆了不響;太緊了也不行,緊了,皮子乾燥時容易開裂。有道是:看花容易繡花難。外行人看着容易,做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薩滿鼓對於薩滿來說是一件不可缺少的法器,無論是招神還是驅鬼,都要用鼓聲做引。招神的鼓聲洪亮清澈;驅鬼的鼓聲則猛烈急促。
杜拉爾·果果敲起這面薩滿鼓,時急時緩,隨着鼓聲,整個人也如風中落葉般快速旋轉起來。纏在腰上的銅鈴隨之搖擺,喇喇作聲,與鼓聲相應。剛開始,一舉手,一投足都還能看清楚,漸漸地,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就像一隻陀螺差不多,風聲陣陣,鈴聲叮噹,根本看不清人在哪裡了。就這樣,足足轉了有多半個時辰,突然一聲重鼓後,杜拉爾·果果終於停了下來。雙手攏在胸前,跪在山神像前,嘴脣翕動,口中念着:“德日得勒,德波尼勒,德庫日,呼日頓波衣頓,烏阿吉吐德庫日……”
隨着這句古里古怪的咒語,平地裡突然起了一股旋風,把樹葉枯草捲入空中足有三丈多高,這股旋風圍着大樹轉了幾圈後,又憑空化成數十股小旋風,朝着四面八方颳了過去。本來很晴朗的夜空,突然間變得陰沉起來。頭頂上烏雲滾滾,山谷裡狂風陣陣,碗口粗細的大樹都開始搖晃了起來,樹枝嘩啦啦作響,像是要下雨了。
從四周同時傳來一連串窸窸窣窣的聲音,起初時還不太不明顯,不過很快,聲音由遠及近,動靜也越來越大了,猶如萬馬奔騰一般,就連腳下的地面彷彿都跟着顫抖起來。
魏寶山突然張着大嘴,拉了拉馬伯通的衣襟,用手指着山頂的方向,徹底地呆住了。
從山上像是涌過來一股黑色的潮水,鋪天蓋地,所過之處,像是被墨汁澆過一樣,立時變得漆黑一片。萬頭攢動,吱吱啾啾的叫聲不絕於耳,竟然是成千上萬只老鼠。也不知道這些老鼠發了什麼瘋,竟然傾巢出動,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聚集而來,都奔着督師府圍了過去。
果果並沒有驚訝,看着眼前的鋪天蓋地的老鼠,擡起右手,指着督師府的方向,嘴裡大聲呼喝道:“哈日也烏得尼,哈勒達吉伊日德庫煙,其可日伊都尼,德庫煙!”
那些老鼠似乎能聽懂話一樣,稍一停頓後馬上四散分開,不消片刻,就裡三層、外三層地團團圍住了督師府,場面極其詭異。
魏寶山嚇得冒出一身冷汗,頭皮都發麻。早先聽人說起先汗努爾哈赤東征西伐之時,行地七公以一擋百的故事,但是那些故事聽起來,總有些讓人不敢相信。一直也想不明白,以一個人的力量如何能擋住千百大軍的瘋狂衝擊,今天看到杜拉爾·果果施展薩滿術,役使千鼠下山,這才知道,薩滿的力量有多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