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衝鋒的土爾扈特騎兵,短短几息就衝進了堡內。
甘長勝大吼一聲:
“開~炮。”
轟,衆人只覺得耳鳴,眼前白煙繚繞。
數十顆狂暴的霰彈,硬生生讓騎兵速度歸零,狹窄的通道一掃空!
“開槍。”
50杆燧發槍齊刷刷射擊,堡門外的霧氣裡又傳出一片慘叫。
……
甲士營也緩緩後撤。
他們完成了任務,繞堡壘一圈擊潰了敵步兵。戰死20餘人,10人帶傷,結陣退回了堡內。
滿是窟窿的堡門再次緩緩關閉。
短短的兩刻鐘內,棱堡就經歷了一次血與火的考驗,幾乎被攻破!
苗有林驚魂未定,抓緊佈置重新構築防線。
尤其是幾處被摧毀的平臺,需要換新炮,重築火力點。
突然,他感覺到了一絲暖意。
擡頭望去,瞬間狂喜:
“出太陽了,出太陽了。”
堡內所有士兵也爆發出熱烈的歡呼。
老天爺眷顧,太陽照下萬道金光,霧氣在肉眼可見的逐漸消退。
只要視野清晰,又何懼清軍圍攻!
苗有林登上一處平臺,放眼望去,能見度越來越高。
五十丈,一百丈,一里~
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
千里鏡內,東西南三個方向的地平線都出現了一條紅線。紅線逐漸膨脹,變成了紅色海洋。
無邊無際,朝着堡壘涌來!
……
“快,把庫存彈藥都發下去。”
“火炮、擡槍全部搬出來,一杆也不要留。不過了!”
實際上不用苗有林強調,所有士兵都意識到了緊迫性。
堡外的紅色海洋乃是頭戴紅纓涼帽的清軍綠營兵集羣,數量之龐大令人豎起汗毛。
2柱香的功夫,
兵線就已經逼近到了4裡外,在嗚嗚的牛角聲中停住了腳步。
“拜見撫遠大將軍。”
“舍楞盟長請起。”
阿桂態度溫和,並無傲慢。
他拉開千里鏡觀察了一下那座還在冒着黑煙的堡壘,皺起了眉頭。
舍楞連忙詢問:
“大將軍,可曾見過如此形制的堡壘?”
“本官戎馬半生,卻是未曾見過。”
“下官見過。”
“哦?”
……
見阿桂十分感興趣,舍楞心中竊喜,低聲說道:
“下官曾在哈薩克汗國邊境攻打過數座類似的堡壘。他們叫作棱堡,是歐洲傳來的。”
“棱堡?這名稱倒是形象。”
阿桂一邊聽,一邊透過鏡片仔細觀察着。
並且給出了一個客觀的評價:
“此堡雖形制古怪,但作爲小股兵力駐紮的野戰壁壘卻是很妙。”
“大將軍英明。”
阿桂乃是帥才,戰場經驗豐富,當即就看出棱堡的優勢所在。
舍楞見狀不再賣弄,默默退到了一邊。
過了好一會,阿桂搖頭道:
“老天爺不給方便,太陽出來的太早了。若是這場大霧再持續那麼2個時辰,哼~”
……
棱堡內,
苗有林也在感慨:“若是這場大霧再持續那麼2個時辰,我們就全完了。”
20幾位軍官,在他面前站成一圈。
“黃肆,你的甲士營就在棧道下歇息。無險不必出戰。”
“遵命。”
“輜重營所存之多餘火槍全部下發到士兵。提前裝填好,備用。”
“遵命。”
“除了5個角的平臺各安置一門火炮。多餘的6門火炮,2門佈置對準堡門通道,4門藏在屋內對準道路。”
見衆人有些疑惑,他又補充道:“以防堡牆被破。”
……
“副總指揮,可否將所有輜重車輛拆毀加固工事?”
“可以。”
“諸位各司其職,武人嘛膽氣就要豪壯些。求援的快馬已經派出,想必援兵很快即可抵達。”苗有林突然大笑道,“此戰打的漂亮些,我與諸位皆可更進一步。富貴險中求。”
“願與副總指揮同生死。”
“這就對了嘛。咱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苗某人,永遠是各位的好大哥。”
一番激勵,士氣高昂。
富貴險中求,淮西兵們建功立業的心炙熱着呢。
幾名木匠出身的士兵,臨時改造了幾輛輜重車廂。
將多餘的刺刀、長矛固定在其正面,做成了簡版的“塞門刀車”,停在堡門內的通道一側。
……
清軍沒有立即發起進攻,而是派遣斥候在四周偵查了好一會。
衆將官又聽取了舍楞和麾下殘兵的描述,
對於堡壘的兵力、火器、作戰方式、堡內地形大致有了瞭解。
“歧徵。”
“奴才在。”
“九江鎮綠營打頭陣,你率部督戰。昭告將士們,功必賞罪必罰,本官就戳在這看着他們。”
“嗻。”
在吃了幾次大虧後,清廷改變了作戰思路。
八旗兵只督戰不進攻。
讓綠營兵去啃硬骨頭,流血傷亡也不心疼。只要有軍餉,綠營兵就永不枯竭。
當然了,綠營精銳還是寶貴的,不能隨便填線。
九江鎮總兵常貴仁,正在和底下心腹作安排:
“鎮標殿後,穩住陣腳。各營把新募兵全部頂上去,以老兵跟隨督戰。”
“醜話先說在前頭。賞銀不會賴賬,殺頭也不會寬恕。”
“嗻。”
十幾個遊擊,守備紛紛抱拳領命。
……
九江鎮傾巢而出,
包含:
鎮標前後營,廣信營,鉛山營,饒州營,浮樑營,建昌營,廣昌營,武寧營,瑞州營,撫州營,銅鼓營,南康營。
兵力共計9000餘人,其中三分之二是新募兵。
光是排列陣型就用了半個時辰。
九江鎮從南面和西面進攻,避免了陽光直射影響視線。
不得不說,乾隆中期的清軍當中還是有一批合格中高級軍官的。這批人逐漸老去後,清軍才迎來了塌方式的戰鬥力驟減。
戰鼓聲咚咚敲響。
各式旗幟飄揚,軍陣開始前移。
刀盾兵(新兵),鳥槍手(新兵),弓箭手,各營督戰老兵,層次井然有序。
身後隔着30丈,是鎮標營和火炮營。
又隔着50丈,是土爾扈特馬隊。
又隔着70丈,是八旗馬隊。
咱大清最講究尊卑有序,打仗也是如此。
……
土爾扈特盟長舍楞,看的熱血沸騰,低聲和身邊人說道:
“大清兵強馬壯,萬萬不可生出非分之想。我部當世世代代忠誠於大皇帝,守衛邊疆。”
侍衛隊長不住的點頭。
他們是跟隨渥巴錫大汗,從伏爾加河一路殺回來的。
令部族畏懼的羅剎帝國女皇葉卡捷琳娜,未敢派兵進入伊犁將軍的防區截殺。哥薩克騎兵和哈薩克騎兵,在邊境停住了腳步。
自此,土爾扈特成功融入大清。
大清皇帝之強勢,令所有族人印象深刻。
去年,渥巴錫大汗臨死前,和榻前的幼子、妻子、部族首領們再三叮囑:
“爾等只有嚴加約束村俗,安分度日,勤奮耕田,繁衍牲畜,勿生事端,致盼致禱。”
所有人都記住了。
大清,就是土爾扈特的天!
若叛,世上再無土爾扈特。
……
戰鼓聲陡然加快。
衝在最前排的刀盾兵、鳥槍兵們也加快了步伐。
幾乎在同時,
他們也遭到了火炮的精準轟擊,實心彈呼嘯着彈跳而來,呼啦啦打穿了6層人。
帶血的鐵球,停在了鎮標營的前面。
九江鎮總兵常貴仁鬆了一口氣,笑道:“幸而賊兵火炮不多。”衆人皆以爲然。
第5營第1火槍隊的隊長,甘長勝也有同樣的想法。
“咱的炮也太少了。”
“沒辦法,棱堡沒地安置火炮,這要是換成杭州城,一面城牆能擱幾十門炮。”
突然,棧道下面的甲士營指揮使黃肆站起身喊道:
“把鐵盔扔給火槍兵弟兄們。”
衆人恍然大悟,連忙摘下鐵盔拋上去。
火槍兵們也不矯情,連忙撿起臭烘烘的鐵盔扣在腦袋上,頓時感覺安全感大增。
……
2輪炮擊後,清軍進入了射擊範圍。
“自由射擊。”
瞬間騰起一層白煙,隨即被微風吹走。
老天爺似乎是站在第2軍團這邊的,陽光和微風幫了大忙。
堡內守軍都是老兵,自由射擊,節奏並不慌亂。
80丈外的綠營兵不斷中彈栽倒。
前進的步伐瞬間減緩,士氣變的虛弱。
“進攻,不許停。”
躲在後邊舉着刀盾的督戰老兵們,立馬怒罵威脅。於是軍陣又開始緩緩前進。
後面,鎮標營和火炮營停住了腳步開始架設火炮。
這一仗是突襲,攜帶的火炮不多。僅是一些輕型火炮,例如九節十成炮、弗朗吉炮等。
阿桂想打突然襲擊,因而沒有令人攜帶重炮,否則行軍速度要慢一半。
理論上講,重炮可以從九江造炮處走水運順江而下。
但是,生性謹慎的阿桂擔心遭遇敵人水師的攔截。
一旦遭遇,長江水師必敗。重金鑄出來的大炮就會沉入江底。
算一算,還是死點綠營兵更划算。
……
棱堡內的火槍兵沉穩的裝填射擊。許多人手裡一杆,身邊還有一杆。
但是敵人實在是太多了,黑壓壓的好似行軍蟻涌向堡牆。
“上擡槍。”
明顯更沉悶,更響的槍聲,令人振奮。
幾十杆擡槍的齊射,讓清軍小小崩潰了。
細小的鐵砂彈幕是無甲單位的噩夢。中彈者多數不會死,倒地打滾慘叫。
督戰老兵舉着鋼刀,大罵:
“不許退。”
然而無效,綠營新兵們還是爭先恐後的撤了下去。督戰老兵們自然不會手軟,立馬揮刀亂砍。
……
望着這些好似受驚兔子的逃兵,鎮標副將抽出佩刀:
“開~炮。”
佛朗機炮瞬間噴出火焰,將眼前的逃兵打翻了一片。
所有人都傻了。
原來,他孃的火炮是打自己人的,不是用來攻城的。
鎮標副將站在一輛炮車上,揮舞着佩刀,表情猙獰:
“退回去,繼續攻城。”
“朝廷法度森嚴,臨陣潰逃者滅3族,先扒房子後扒祖墳。想想你們的妻兒,想想你們的父母,想想你們的祖宗十八代。”
然而,效果相反。
原本被炮擊打懵,踟躕不前的逃兵們竟然紛紛繞開火炮潰逃。
“這他孃的怎麼回事?”
“大人,這次募的兵多數是流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們壓根沒3族。”
……
副將大罵:
“哪個龜孫子募的兵?就知道省撫卹金!踏馬的知不知道這種兵會譁變的!”
親兵立馬將他拉下來,捂住嘴。
“噓。乃是撫遠大將軍親自制定的募兵策。”
副將立馬噤聲,訕訕的環視一週,見大家都很忙碌,假裝沒聽見。
人情世故!
“攔住潰兵,殺無赦。”
鎮標營兵丁只能舉起火器弓箭劈頭蓋臉的一陣噴。
再加上土爾扈特騎兵趕到,雪亮的彎刀和嚇人的馬蹄聲總算鎮住了這幫缺乏軟肋的新兵。
亂糟糟的一炷香工夫後,再次發動進攻。
阿桂放下千里鏡,囑咐道:
“把輜重車拉上去,構築車陣。”
“嗻。”
車陣,可以將士氣提高10個百分點。清軍躲在車陣後放箭開槍的勇氣還是有的。
……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堡內的火炮,立馬把攻擊重點換成了車陣。
炮彈一旦命中車廂,瞬間四分五裂。木屑飛濺,周圍的士兵都跟着倒黴。
2個時辰的攻防戰,
綠營兵的屍體,已經可以搭街壘了。
九江鎮的綠營兵打了1個時辰,然後換成了長沙鎮繼續進攻。不能光江西人流血,也得換湖南人流點。
阿桂作爲乾隆朝的全能帥才,很懂平衡。
車輪戰看似呆板,實則很恐怖。
絕對的實力碾壓,什麼兵法也擋不住。
堡內,
苗有林已經意識到自己走到了懸崖邊上。
火槍雖然對士兵的體力要求低,可也架不住連續2個時辰的作戰。
如果不是庫存了500支備用燧發槍輪換,加上射擊頻率不高,早炸膛了。
“傷亡幾何?”
“傷亡70人,受傷125人。”
“彈藥庫存呢?”
“不知道。”
“把張參謀找來!”
“他,他死了。”
苗有林一愣,隨即離開堡牆一頭扎進了張昌光生前居住的屋子。
粗暴的翻找他的個人物品。
翻出了一個本子,上面記載着火藥儲量,鉛彈炮彈儲量。還有以600人份的預計日彈藥消耗量。
……
苗有林將本子揣進懷裡,小聲嘀咕了一句:“都是命!”
大步走上了棧道,觀察了一會攻防戰,
“黃肆。”
“屬下在。”
“配合我玩一波大的,敢不敢?”
黃肆笑道:“有何不敢?”
二人躲在棧道底下,簡單商量了一會達成了共識。隨即又召集所有隊長以上軍官,傳達下軍令。
“停止開槍。”
堡內的槍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蹲在棧道上默默裝填,一人兩支。
……
有人脫下白褂子,用木棍頂着來回搖擺。
堡外的清軍也疑惑停火。
喧鬧的戰場安靜了下來。
“賊兵欲降?”
“好像,似乎是吧。”
督戰的長沙鎮總兵令人去請示阿桂。
堡內,第2軍團利用這難得的空閒分發食物淡水。
“弟兄們,吃飽喝足。待會跟着老子摸一摸閻王爺的腦瓜子。”
苗有林疲憊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不正常的亢奮。
自己曾是貴州綠營一低階武官,在金川前線因罪潛逃,阿桂曾經是自己遙不可及的最頂頭上司。
今日居然有機會和他掰一下腕子。
如果僥倖能贏,這是何等的榮耀?
……
長沙總兵按捺不住,想搶功。
吩咐手下:
“先入堡,插旗。”
一隊得了賞銀的兵剛接近堡牆30丈,領頭的把總就被一槍放倒,衆人連忙往後跑。
苗有林探頭喊道:
“走火,這次是走火。”
“老鄉們別跑,讓你們管事的過來。茲事體大,得找個大官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