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炮臺啞了。
江畔,躲在土壘牆後用弓箭和擡槍反擊的綠營兵頓時信心掉了一半。
勉強支撐了一盞茶的功夫後,紛紛往後逃。只要跑出2裡地就逃出了火炮射擊範圍,人就安全了。
劉武大喜,解決了東岸炮臺,西岸就孤木難撐。
果然,小半個時辰後西岸清軍炮臺也成爲了熊熊燃燒的火炬。
“放小船登岸,砍掉攔湖鐵索。”
“遵命。”
一直跟在後面的運輸船,小心的吊下了兩條舢板,隨後水手攜帶火槍和大斧從船舷繩索垂下,划着舢板駛向岸邊。
登陸後,他們無視兩裡外清軍的身影和零星的箭矢,舉起大斧狠狠剁鐵鏈,火星四濺。
手腕粗的鐵鏈至少需要三十下才能砍斷。
一共10根!
而解決了攔湖鐵鏈和兩岸的炮火,艦隊就可以一字長蛇陣駛入鄱陽湖了。
……
劉武的旗艦一馬當先,駛過了狹窄的鄱陽湖口。
透過千里鏡望着前方水域,心情緊張。
這是最危險的時刻,假如清軍水師全軍出動在前方攔截又或者搞出上百艘縱火船,己方艦隊會損失慘重。
因爲鄱陽湖太像一個葫蘆。
自己必須衝入葫蘆內部的大肚子,才能進入寬廣水域,從而獲得周旋的空間。
“快,打旗語。”
“調2艘嵇康級平底炮艦打先鋒,主力保持1裡距離。防止擱淺。”
吳軍水師的這一套通訊語言,是簡潔但有效的。
旗艦擂鼓就是通知所有船隻,有軍令要下達了。
之後桅杆上的旗手打出旗語。
各艦一旦領會了,就必須臨時升起一面小紅旗表示“收到!”
……
所有船隻,在側舷都臨時塗了數字。
當旗艦需要調動其中某一條或者幾條船的時候,可以掛出相應的數字。
最後,還有一條用於緊急情況下的“語言”。
旗艦打出三顆焰火表示暫時解除指揮權,全軍出擊,自由作戰,各艦的艦長說了算。以消滅眼前敵軍爲唯一目標!
進入鄱陽湖,風力逐漸變大。
西北風!
劉武透過千里鏡,隱約能看到岸邊奔跑的清軍,還有不敢離岸的小型舟船。
長江水師大意了,彭文炳大意了。
彭文炳判斷即使湖口交火會僵持很久,起碼兩三天才可能有一方打破僵局。所以他有充足的時間調動水師,從容的根據戰局出戰。
東岸邊,
滿載油料、稻草的上百艘清軍縱火船停泊在水寨內。水手們不知所措,因爲事先沒有接到軍令。
而等到宿在旁邊鎮子暗女昌被窩裡的湖口總兵急匆匆趕到時,已經晚了。
吳軍已經深入鄱陽湖,只望見南邊天際線隱約的白帆。
已然錯過了在狹窄湖口攔截的最佳機會!
……
“總指揮,可要炮擊他們?”
“不,全軍快速向南,不要糾纏。”劉武一身黑色大衣,站立在甲板,想了想又囑咐道,“留下3艘嵇康級炮艦殿後炮擊清軍水寨。不要戀戰,儘快跟上主力。”
“是。”
船隊當中,3艘負載最輕的嵇康級戰艦升起了小紅旗,緩緩離開隊列駛向了東岸的清軍水寨。
“總戎大人,賊船又返回來了。”
湖口總兵拔出佩刀:
“點火,火攻。”
水手們連忙登船,一片混亂,甚至有人失足落水。水溫冰冷,看似是倒黴鬼,實則是聰明人。
水寨門緩緩打開。
第一排縱火船緩緩駛出。
船艙滿載稻草、油脂和柴禾,兩名水手隨船,一人控帆,一人負責尾舵。
……
第一排縱火船剛剛駛出。
半里外的嵇康級炮艦就橫過船身,開炮~
側舷的8門火炮齊刷刷噴出白煙,船身由於後坐力明顯向一側偏移。
4發炮彈落空,其餘4發全部命中。
“炙熱彈好了沒有?”
“沒呢,溫度不夠,還在爐子上燒。”
炮手無奈,只能繼續轟擊實心炮彈。雖然摧毀效果不錯,但是對付這種水寨不夠理想。
火,是文明的象徵。
也是戰爭的常用手段,永不過時。古代有赤壁之火,現代有倭都之火,沒有本質差別。
縱火船上,
清軍水手將幾個葫蘆綁在身上,把燃燒的火把扔進船艙,隨即撲通跳下水。
入水後,他們並不急着浮出水面。而是藉助憋氣向東邊拼命潛去,儘可能離開頭頂的危險水域。
……
“調整方向,避開火船。”
衝在最前面的一艘嵇康級戰艦,堪堪避開了一艘“火球”。
“炙熱彈還沒好嗎?”
“好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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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手們握着專用鐵鉗工具將燒的通紅的鐵球夾起,小心翼翼的塞入炮膛。
藥包和炙熱彈之間塞了一塊木板。
否則,這炮彈一滑進去就會轟了自己人。
見這顆紅彤彤的鐵球滾進炮膛,炮手們連忙用力把炮車復位。
點燃引線,炮膛悶聲一響,炮車猛地往後一退,瞬間被拴在船舷的粗麻繩拉住,抵消了多餘後坐力。
炙熱彈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在了水寨當中的一艘正在升帆的縱火船上。
火勢瞬間騰起,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船艙內有火油!
……
“完了完了。”
隔壁幾艘船的水手都在瘋狂的逃竄。
火借風勢,僅僅是喝盞茶的功夫,整個水寨就成爲了一個巨大的火炬。
湖口總兵跪在江畔,呆滯無語。
100多艘縱火船隻開出去了十幾艘,其餘的全部燒在了自己的窩裡。賊船的炮聲響的正歡,好似過年,說明他們壓根沒被燒到。
兩刻鐘後,
3艘嵇康級得意的調轉風帆,返航追趕主力。
這時候,他們遇上了麻煩。北邊的天際線出現了烏泱泱的白帆,隨即逐漸變大。
長江水師主力傾巢而出!
彭文炳咬牙切齒,望着那直衝雲霄的黑煙:
“傳令下去,務必追上那幫江東鼠輩把他們一個個溺死在這鄱陽湖裡。”
“嗻。”
他的憤怒可以理解,
主力戰船原本駐紮在距離葫蘆口不遠的姑塘,理論上是可以輕鬆攔截、迎頭痛擊剛剛進入鄱陽湖沒有空間展開隊形的吳軍水師。
這在水戰當中是佔據極大優勢的戰術。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一團糟,迎頭痛擊變成了緊緊尾隨。
……
“清軍勢大,不宜糾纏。匯合追主力吧。”
3艘嵇康級輕型炮艦還算人間清醒,藉着西北風,全速向南航行。 舵手望着身後那遮天蔽日的白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捅了馬蜂窩了。”
其餘的水手紛紛點頭。
吳軍水師的兵源組成非常複雜,有漕幫弟子,有蘇鬆船民,有被高薪吸引而來的閩浙漁民,也有小部分是優秀步兵軍官轉行。
水師還擁有一支三百多名火槍兵的陸戰力量。
李鬱授意,任命艦長的第一因素是忠誠!凡是沒有軟肋,沒有羈絆,沒有投名狀的都不考慮。
艦長需要滿足以下三個因素當中的至少兩項:
一、已在蘇州府或江寧府安家,有家眷。
二、曾和清軍正面作戰,並有不俗斬獲。
三、曾在東山水師學校短暫進修過,或曾被自己召見面談過。
……
劉武可以在滿足這些條件的前提下,自行任命艦長,然後向參謀本部報備。
他指揮的這支艦隊,除了5艘“江南級”、20艘“蘇鬆級”、15艘“嵇康級”,還有20艘補給運輸艦。
下午未時剛過,申時剛至。
(3點)
鄱陽湖水域以鬆門山島爲界,北面的就姑且稱作北湖區,面積偏小。南邊的叫作南湖區,面積較大。
艦隊剛過鬆門山島,大風突起。
“總指揮,天氣不太對勁。”
劉武也發現了,風力在不斷的增加。
風帆已經被撐的吱嘎作響,船體的顛簸越發明顯。艙內不時傳出混亂的哐當撞擊聲,很顯然是有東西沒被固定好。
……
“傳令各艦,捆綁固定好炮車,除了必要的人手其餘人全部下艙。”
旗手連打幾遍旗語。
然後就準備下來避風浪。可在解開和桅杆固定的安全繩時,船猛地一晃,他就摔進了水裡。
甲板上的人驚叫:“救人。”
然而已經晚了。大浪當中,人只是露了兩次頭,就徹底消失。何況,船隊也不可能在大風浪中拋錨停泊。
甲板上,
和旗手關係頗好的一名水手默默的扔下了一塊木板,隨即擦着眼淚加入了人力降風帆的隊伍。
狂風大作,風帆必須鬆一些。
尾部的正副舵手咬着牙死死的頂住舵杆。
因爲船正在明顯的往西側偏航。西側水中有礁石,岸邊是連綿的廬山山脈。
……
劉武的帽子丟了。
一陣狂風甚至把帽繩都扯斷了,這會正在空中飛舞。
“這踏馬的什麼鬼地方?”
“不知道啊。時間倉促,沒有找本地嚮導。”
旗艦的水手長,一名福建籍漢子則是虔誠的跪了下來,唸唸有詞。
劉武大怒:
“你踏馬的在幹什麼?”
“總指揮,我在祈求媽祖保佑。”
“媽祖管的到咱們這裡嗎?這是鄱陽湖,不是大海。”
嘩啦,倆人被浪頭澆了一頭一臉,邪乎的浪頭至少有1丈半高。
天也黑了,水也黑了。
就看見那滔天巨浪,如山襲來。
水手長不管不顧,跪在水泊裡,磕頭砰砰砰:
“信男向媽祖祈求,只要能安全度過此難,一定獻上豐厚祭品。”
“媽祖啊,快快顯靈吧,保佑你遠離家鄉的孩子吧。死在這異鄉冰冷的水底,我的靈魂找不到回家的路。要死,也得死在離家近點的地方。”
淚水混合額頭的鮮血,十分悽慘。
……
世上的有些事是很難解釋的。
也許是機緣巧合,也許是媽祖真的管的寬,風力竟然逐漸減弱了~
船隊喜出望外,劫後餘生。
日落之前,那3艘殿後執行任務的嵇康級只回來了一艘,而且狼狽不堪。
所有人一看就明白了,沒有再問。
嵇康級平底船的設計,加上船艙輕,抵禦風浪的能力最差。
船隊默默的下錨停泊,吃喝,修繕。
一夜無話!
而長江水師,則是在進入這片水域之前就停住了腳步。水手當中有很多本地人,知道這鄱陽湖老爺廟的恐怖傳說。
這塊水域非常邪性,千年以來吞沒的船隻不計其數,哪怕是近代也曾有多艘千噸鐵輪船在此傾覆。
得名“江西百慕大”。
……
科學倒是可以解釋此處狂風大作的緣由——“狹管效應”。
東邊是丘陵,西邊是廬山,中間夾着一段航道。
風力被迫集中,加速。
所以要麼無風,有風就是狂風!
彭文炳當時追趕3艘吳軍戰船,眼睜睜的望着他們衝進了老爺廟水域。麾下大小數百條船硬是剎車返航,在西岸安全處暫且下錨。
漢陽總兵安慰道:
“軍門勿憂,吳軍不知這老爺廟水域的可怕。那幾艘船不用我們追,自己就得沉了。”
嶽州總兵則是更樂觀:
“說不定吳軍所有戰船不用我們一槍一炮,就全部餵了魚。”
彭文炳則是憂心忡忡:
“但願如此吧。”
次日,陰雲密佈。
長江水師未曾敢越過老爺廟水域。
行轅來了信使,帶來了阿桂的親筆書信。
信中言辭十分激烈,痛罵彭文炳是混賬。又嚴令他率兵船追擊,務必將闖入鄱陽湖的吳軍水師全部擊沉。
否則,軍法不饒,國法不饒。
……
九江行轅。
阿桂徹夜未眠,眼睛帶着血絲。往日的從容被一種極度的焦慮所替代。
“大將軍,吳軍水師即使闖入了鄱陽湖也沒什麼。正好關門打狗,將他們悶死在裡頭。”
昨日中午,
九江城防水師的10艘戰船已經開拔,走長江進入鄱陽湖,進駐湖口。
阿桂則是一臉陰鬱的罵道:
“彭文炳此人不靠譜,他壓根不知道打仗是一點都不能弄險的。”
“鄱陽湖是什麼?是九江和東岸大軍的糧食運輸線,情報聯絡線,人員運輸線。”
“假如,本官是說假如,吳軍水師在鄱陽湖四處遊擊。我們的糧道怎麼辦?東岸的大軍怎麼辦?”
“假如吳軍水師統領是個瘋子,他從鄱陽湖直接溯贛江而上,炮擊南昌呢?”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此戰過後,無論勝負彭文炳都不能再做這個提督了。他只配做一頭副將,總兵都不配。蠢豬!”
面對咆哮的阿桂,
行轅內所有人都不敢吱聲,他們可以理解彭文炳。
湖口兩邊有炮臺,攏共2裡寬的水面攔着一排鐵索,戰船再支援一下,縱火船隨便放一波。
理論上,
一支艦隊想進入鄱陽湖確實是不可能的。
……
然而,
過於自負的彭文炳破壞了這一切。讓運籌帷幄,佈局已久的阿桂,慌張不已。
“報~”
一匹快馬衝進行轅,騎士狼狽墜馬,滿臉血污。
所有人心裡都咯噔了一下。
只見騎士撲通跪地,哽咽道:
“大將軍,僞吳王突襲饒州府,先攻陷了浮樑縣,此刻正在攻打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