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持續向江北增兵,每天少則數十船次,多則上百船次。
登陸場人喊馬嘶,熱鬧非凡。
淮揚一帶人心惶惶,
明眼人都知道,
一場規模空前絕後的大戰正在醞釀中。
頗有家資的官紳們收拾細軟、攜家人離城往鄉下暫避戰火。
小災避於城,大災避於野。吳軍渡江,顯然算大災,而且攻城的可能性極大。
這會的城池是財富的集中地。鄉下除了莊稼收穫季,其他真沒什麼油水。
……
淮西新軍和漢軍旗驍騎營合兵一處,駐紮在射陽湖以南百里之外的興化縣,紮營連綿10裡。
揚州知府胡佐佑趕至,提出請兵助剿角斜場~
驍騎營副都統祖有恩略一思索就答應了。
出動3000淮西新軍和500漢軍馬隊拔掉一個荒僻的鹽場,想來是綽綽有餘。
這也是一樁不大不小的軍功~
祖有恩爲了在報捷文書上多寫點文章,自臨督戰。
然而,
交戰雙方都大大吃了一驚。
“吳賊的碉樓如此密集?”
“綠營兵竟有如此悍勇之輩?”
……
吳國在此地經營1年,人地兩熟。
場官饒克華是吳軍近衛軍團的一名基層軍官,。
靠着海船運來的水泥、槍炮,在這荒涼的黃海之濱建起了1座佔地三畝的棱堡,周邊配套4座碉樓。
當烏泱泱的清軍蜂擁而來時,
碉樓頂層響起銅鑼,衆人連忙抓起武器進入預先安排的防禦位置。
饒克華心裡並不慌,
手底下有200號火槍手,還有2門輕型野戰短管銅炮,2門長身管銅炮。
他不覺得清軍能啃的下~
交戰甫始,
雙方就越過了試探環節,直接進入了正題。
淮西新軍的第1仗頗爲賣力。
前排的人舉着盾,後面的扛着梯子拎着腰刀,就好像這條命是別人暫時寄存的一樣,衝鋒路上撒丫子狂奔。
……
他們首先需要突破的是2處碉樓。
好似哼哈二將,護衛着後面的棱堡。
碉樓高3層,射擊孔錯落分佈。
身穿百姓服飾的火槍兵默默的朝外射擊,手很穩,槍很準。
他們是情報署申請,經李鬱批准,從正規軍團整編制調來的4個火槍隊。
淮西新軍不斷中彈倒下~
看的胡佐佑半天張不開嘴。
他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原來戰爭是這樣的?太殘忍太血腥了吧?
攻防戰的血腥,嚇的他手不住發抖,只能藏在袖管內掩飾。
而祖有恩的表情也頗爲精彩,他不是被鮮血震撼,而是被這種“聞所未聞的悍卒”所震撼。
千里鏡內,
那一個個中槍栽倒的可都是大活人!
縱然如此,
旁邊的同伴就好像看不見一樣,低着頭猛衝。
……
督戰的驍騎營也目瞪口呆。
一名佐領低聲詢問身邊的戰友:
“這幫淮西兵是不是家裡還存着1條命?”
“大概,也許,可能是吧?”
身爲四九城的漢軍旗老爺,不太理解。捫心自問,他們當中沒人會這麼憨的迎着槍子衝。
很快,
淮西兵就衝到了碉樓底下,瘋狂砸門。
這讓裡面駐守的吳軍火槍兵有些慌,裝填動作開始出現混亂。
“射擊,快射擊。”
所有人都明白不趕緊打退底下這幫瘋子,碉樓就要被人攻破了。
厚度半尺的木門也吃不消這麼砸。
更麻煩的是,從射擊孔往下打有很大一塊死角。
……
“開炮~”
半里外的棱堡,及時用火炮支援友軍。
霰彈洗碉樓~
上百顆鉛子打在碉樓的外牆壁上,噼裡啪啦,就像是下冰雹。
成片成片的淮西兵慘叫着倒下。
祖有恩的手都開始抖了,
他猛地大喊道:
“拿下一座碉樓,賞200兩,拿下塢堡,賞1000兩。斬一首級,朝廷賞5兩,本都統再加3兩。怎麼樣?”
而目睹了同鄉慘狀的淮西新軍被重賞和復仇雙重刺激。
一名高大的漢子出列,拱手道:
“將軍,借點盔甲吧?”
他手指向那些衣甲鮮亮的漢軍旗兵丁。
若是放在平時,這種“僭越請求”會惹得漢軍旗大爺們勃然大怒,要拿鞭子打人的。
……
“湊200套衣甲給他們。損壞衣甲照價賠償,事後從賞銀里扣。”
祖有恩一聲令下,兵丁們連忙照做。
淮西兵們穿上了盔甲,以村寨爲單位亂糟糟的組織攻擊陣型。
這個時候,
某些人的領袖氣質就開始嶄露頭角了。
剛纔索要盔甲的漢子名叫劉黃通,廬州府舒城縣人氏,孔武有力,平日在鄉間頗有人望。
他站在一輛輜重大車上發號施令:
“許家屯的,你們出40個後生披甲。”
“小王莊的,你們出20個後生披甲。”
“趙家圍的,你們出30個~”
……
有人大聲問道:
“那銀子怎麼分?”
“披甲衝在最前面的每人多拿5兩,沒意見吧?”
“成。”
忙活了半個時辰,
淮西兵收集稻草、枯樹枝浸了油脂,扎捆成簡易火把。
胡佐佑假裝知兵,不住的點頭。
祖有恩若有所思,眼睛發亮。
漢軍旗馬隊更是嘰嘰喳喳,忙着議論:
“地方上的人是真敢玩命吶。”
“誰說不是呢,可着四九城找不出幾個這麼愣的爺們。”
“也有的。西山健銳營全是愣貨,護軍營也不差。”
“護軍營那是全八旗挑出來的勇士。可你們知道西山健銳營那幫人爲啥也那麼猛嗎?”
“爲啥?”
“窮!”
衆人煥然大悟。
……
清廷今年開始大力重建西山健銳營,不分滿漢蒙,吸納了3000號旗人,在香山那破地兒天天操練。
各旗把負債累累的、家裡兒子多的、除了牆壁其他全進了當鋪的旗丁們都招了進去。
發雙餉,還根據訓練表現每月多發3鬥至50鬥米不等。
據說,
乃是軍機處和大人的建議。
說什麼一舉三得,朝廷得強軍、旗丁得恩惠、社稷得穩定。
當時皇上就龍顏大悅,狠狠誇獎了和大人,令各部衙門照辦。
雖然隔着2000裡,
卻不影響這些漢八旗說的有鼻子有臉,繪聲繪色。好像他們當時都在養心殿裡蹲着,全程聆聽了君臣奏對。
就連乾隆爺當時的表情變化都說的言之鑿鑿。
該說不說,
京旗人人有絕活兒。
滿八旗天生的好演員!漢八旗個個會說書!蒙八旗遜一些,只會撂跤。
……
“老少爺們,併肩子上。”
劉黃通戴着一頂鑲白旗的避雷針鐵盔,左手舉盾,右手持刀率先發起衝鋒,2000餘人全部跟上。
陣型混亂,和大型械鬥差不多。
然而,
祖有恩和饒克華同時變了臉色,老兵都知道戰場上什麼最可怕。
祖有恩狂喜:
“驍騎營準備,準備配合友軍立功。”
饒克華則是臉色鐵青:
“把火油、稻草、柴堆都給我扔下去。快~”
……
碉樓槍聲不絕,
棱堡也及時用火炮支援。
至少300人死在了衝鋒的路上,然後饒克華就望見衝到碉樓死角的淮西兵架起火把柴堆,黑煙籠罩碉樓~
人和猴子的最大區別是,人會用火。
2個碉樓全軍覆沒。
棱堡內的人這才明白指揮官饒克華之前那麼驚恐。
“開炮~”火炮響起,
霰彈不講理的把衝在最前面的淮西兵成羣成羣的割倒。
後面的漢軍旗旗丁們伸長脖子觀望。
有人嘀咕:
“畢竟是些莊稼漢子,不懂攻城謀略。擠在一起衝,這不是送人頭嘛。得分批衝,找間隙衝。躲開火炮正面,先聽一輪響,然後趁着裝填的時候猛衝。”
短短半刻鐘,至少又有400多人被打死在衝向棱堡的路上。
……
饒克華的手開始抖了。
他很想大聲吼一聲:
“一個月2兩餉銀,你們玩什麼命啊?”
城堡防禦戰,火炮是關鍵。
霰彈一轟一片,簡直是攻城一方的噩夢,最好的證明就是第2次雅克薩之戰。
短管霰彈炮猛地噴出火焰,
扇面掃翻了20丈內的絕大部分碳基生物。
“四叔~”
“二蛋~”
13歲的許滿倉滿臉血,不是自己的,而是身邊同鄉的。
他所呼喚的人都倒在了地上,傷口飆血,口鼻也在流血。
大量的血液充斥着呼吸道,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有遺言~
……
許滿倉胡亂抹了兩把臉上的血,再睜開,眼前一片血紅。
作爲1個結捻多次的少年悍匪。
他猛然意識到:
打仗和打劫,區別真的很大!有黑饃和豬油烙餅的區別那麼大。
在槍炮聲中,
驍騎營驟然發動,馬蹄隆隆。
祖有恩抓住戰機,一股腦甩出了全部馬隊支援這幫玩命的友軍。
……
角斜場的棱堡本就是臨時產物。
高度縮水、厚度縮水,尤其是5個角的防禦平臺未曾加固。
畢竟是在清統區,饒克華稍有收斂。
而且出於經驗主義。
他覺得以200火槍隊擋10倍清軍半個月毫無問題。
“場官,守不住了。”
“縱火,撤,從海上撤。”
火把拋下,棱堡牆下頓時一片火海。
火焰暫時阻擋了淮西新軍繼續架設雲梯攀爬城牆的行爲。
百餘人跟着饒克華打開東門撤退。
2裡外,有小船舢板。
如果能坐上去的話,就可以划着離開灘塗淺海。
在海水稍深處,
長期停泊着1至2艘海船。
角斜場,就是吳國在江北的情報中轉站、人員中轉站、物資中轉站。
……
2裡,一個看似不遠的距離,卻成了咫尺天涯~
清軍馬隊像聞到了血腥味的螞蟥,狂追不止,用弓箭、馬刀、騎槍追殺潰逃吳軍。
饒克華沒有回頭,
他只憑身後的聲音,就知道戰局已經不可挽回了。
一個老兵的素養,
讓他不時的做出跳躍動作,避開地面障礙。
他沒有跑s彎,因爲這種時候速度纔是一切。
肺部好似要爆炸,視線有些模糊。
“場官,快,快啊。”
3名速度更快的士兵已經坐上了其中一條舢板,開始划槳。
……
饒克華縱身一躍,跳上舢板。
劇烈的震動差點把舢板帶翻。
然而,
他顧不上其他,迅速調整身姿,抽出燧發手槍。
岸邊,距離20丈外,
1名漢軍旗騎兵望見了指向自己的槍口,連忙低頭,撥馬轉了個方向,將手裡的箭射向其他吳軍。
饒克華這才蹲下,
低頭快速裝填,還不忘叮囑:
“快劃。”
他剛纔用空槍嚇退了敵人。
舢板劃出去20丈,
岸邊有十幾名漢軍旗旗丁趕到,下馬,單膝跪地用火繩槍輪番射擊。
3人低着頭拼命划槳。
身後槍聲大作,
一顆鉛彈落在舢板旁邊2丈,激起小小的水花。
……
第2輪槍聲響起時,
舢板已經很遠了。
正當船上4人以爲終於脫險時,1名划槳的士兵突然中彈,口噴鮮血。
饒克華連忙扶着他查看傷口。
看到傷口的瞬間,他就放棄了一切努力。
半個時辰後,
停泊在角斜港外海5裡外的一艘海船,緩慢起帆啓航。
饒克華痛哭流涕,
200兄弟只活下來了十幾人。
這點人手只夠勉強操控着這艘“福船型制”的海船沿着海岸線返航。
在途經海門廳外海時,遇到了1艘清軍巡邏哨船。
然而,
這艘隸屬於狼山鎮總兵麾下的哨船掉頭就走,十分乾脆。
他們壓根不想自找麻煩。
打贏了引來吳軍水師報復,打輸了小命不保。不如靜候江北會戰出結果。
……
望見崇明島南側軍港,迎風飄揚的軍旗的一剎那。
饒克華終於鬆了一口氣,
隨即警醒:
“快,我要有重要軍情要稟告。”
層層上報,
恰好駐在崇明的水師總指揮劉武聽了,立即手書一份令人送至陛下手中,同時派1艘快哨船送饒克華去江都。
大戰在即,
林淮生多瞭解清軍一分,勝算就多一分。
劉武望着奔流入海的江水,眉頭緊鎖。
他知道這1仗的意義有多重大,如果丟掉這4萬大軍,再丟掉幾處屏障,吳國很可能要考慮做個流亡小朝廷了。
地點都定好了——呂宋島!
僅有10位重臣瞭解陛下的“海外備用計劃”,看似喪氣,可想想也蠻安定人心的。
甭管這仗打的多慘烈,造反的骨幹階層都不用擔心後路問題。
絕對死不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凝聚人心,大家可以死心塌地的效忠陛下。
富貴屬於所有人。
所謂:
萬丈深淵終有底,唯有人心不可量。
……
李鬱從來沒考慮過金廈——澎湖——大員島做根據地,主要是不吉利,其次是沒有發展空間。
呂宋島就不一樣了。
是除大員島之外,距離大陸最近的大型島嶼。
島上有金礦、有銅礦、有大平原,有上百萬頭腦簡單的奴工資源。
還有個內應,海盜史密斯。
李鬱嚴肅的告訴這些骨幹分子:
呂宋島很重要!
退,則呂宋稱王。
進,則呂宋就是吳國的第一個海外殖民地!是帝國經略南洋的跳板。
以李鬱工於算計的心性,
每一筆借款,日後都要十倍獲利。
每一步閒棋,都是草蛇灰線。
……
大運河,淮安北段。
明黃旗幟,騎兵開道。
刀槍斧鉞,劍戟鉤叉。
欽差,又又又來江蘇了。
500精悍護衛騎士齊刷刷下馬,團團包圍了一處位於野外的茅廁。
先搜索確定周圍沒有危險分子藏匿,然後用十幾杆長槍狠狠地來回捅茅坑,確保沒有死士藏匿在坑內,完成驚天大逆轉。
如此還覺得不保險,護衛們又把茅草屋頂挑開了。
不是爲了呼吸新鮮空氣。
而是擔心,萬一欽差大人如廁時,一支火箭嗖的紮在屋頂上。
京圈都說:
如今去江蘇這地兒做官,頭一件事就是要防火~
“戒備,護衛欽差大人。”
“嗻。”
500精銳護衛刀槍出鞘,圍的水泄不通,背對茅廁。
年輕的欽差福長安這才瀟灑的一撩袍角~
如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