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軍團只買2800支短槍,是因爲庫存就這麼多。
否則的話,
他們必定會人手一支。
爲此,
中樞熱議了好幾天。
最終,
大家覺得這樣也挺好。
陛下也認爲挺好,
第4軍團這幫士兵的家裡靠着專營酒水掙的盆滿鉢滿,又集體在揚州大搞走私。
讓他們出點血也是應該的。
正好狠狠拉動一次重工業全鏈條。
反正試驗品蒸汽機已經應用,挖礦不能滿足於以前的產量了,需要大幅度提高再提高。
……
重工業的鏈條很長,
就拿最普通的一杆燧發槍從無到有的過程舉例。
安徽馬鞍山露天鐵礦的礦石、江西萍鄉煤礦的焦煤一起冶煉出熟鐵。
之後,
切削、鑽孔、打磨拋光~
民間的木器廠,將福建的木材加工成槍托,上漆,交付~
民間的銅器廠,通過江浦縣購買走私的滁州銅料,加工成一部分槍械零件,交付~
民間的帆布廠,將棉麻原料加工成槍帶,交付~
之後,
在馬軍工進行組裝、使諸多零件成爲一杆合格的燧發槍。
工業的蓬勃發展,同時也帶動了民間的運輸業和商業~
生產離不開運輸~
工人拿了工錢,也需要消費~
……
關於《如何利用戰爭拉動重工業、從而拉動整個經濟》這門課題!
陛下,用心良苦!
無恥之徒笑笑生曾經說過:
世間之事,凡興一利必生一弊。
然,
只要利十倍於弊,就可以大力推動。
吳國工業野蠻發展背後的代價,是交戰區的生靈!
速勝,百姓少受罪。
拉鋸,百姓很受罪。
……
工業大臣杜仁和商業大臣胡雪餘,
二人私下聚餐小酌時,
杜曾感慨:
“以朝廷如今的軍工技術和財政水準,拿下湖廣之後,明年秋季即可拉出一支30萬人的大軍北伐。糧多、錢多、槍炮多,一路高歌猛進、摧枯拉朽。”
“之後,陛下在紫禁城稱帝,傳檄天下九州,再花個三五年時間清剿掉地方和邊疆的殘敵。”
“帝國就徹底完成了改朝換代。”
“但是,陛下刻意放緩進程,穩紮穩打,逐步推進,大約是把清廷當成了磨刀石,想借助戰爭磨出一個工業化。”
對此,胡雪餘也認可。
他對工業不感興趣,瞭解不深。
但是,
他懂錢糧懂人心,懂朝廷的運行機制。
所以說道:
“老杜你的判斷很正確。但我還想加一句,除了全面工業化,陛下或許還有一個目的。”
“什麼?”
“殺人!”
……
杜仁放下杯子,感受着花雕酒的滋味。
都是聰明人,不需要說的太透。
戰爭期間殺人稀鬆平常。沒人會在意,也就沒有多少阻力。
一旦天下大定,
帝王也要收斂殺意,轉而遵守規則。
陛下正在推行的事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重商、重技、輕儒,
以上隨便一項單獨拎出來,都夠天下譁然。
戰時,
大家專注於打贏,不會過多抗爭。
天下只要稍稍安定,許多人必定是要爭一爭的。
……
杜、胡2人是舊友。
以前,一個府城知名大訟師,一個是資深幕府師爺。
他們都屬於封建時代稀缺的那一類人——“專業人士”。
因而,
倆人能夠同桌吃飯,聊天交心。
6大臣當中,
就他倆最能聊得來,玩的來。
平日裡討論的內容比較大膽,甚至有點犯忌。
2000年的重儒薰陶,並不代表古人就真的傻了。
吳廷內稍有眼色的中樞文官都看清楚了陛下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也爲此隱隱捏着一把汗,
將來帝國平穩,
新舊兩派各自站隊,朝堂內外的爭鬥會激烈到何等程度。
……
8月15,
第2軍團破湖北武昌府興國州(現陽新縣)。
入城後,
槍決知州以下官紳70餘人,將男丁300餘口發配軍前苦役。
總指揮鄭河安沒有插手抄家,而是交給了新成立的專門機構——查抄逆產工作小組。
這個小組級別很高,直屬陛下派遣。
成員成分複雜,
有侍衛、有分別來自6大臣麾下的文官、還有5年合同制書吏。
主打一個相互制約~
確保,
沒人敢黑了陛下的錢。
……
吸取了廣州抄家的經驗,先發掘了兩三個被排擠被懲罰的本地胥吏。
然後,
在他們的帶路下展開抄家工作。
一波人現場督促、另外一波人就負責登記,還有一波人負責轉運。
總之,
流程是很科學的。
過程不是很文明。
19世紀的官紳總愛挖坑埋金銀,工作小組經常需要扒牆、掘地、拆屋,下魚塘。
相比於這些浮財,更隱蔽的是匿名產業。
可能,
5000畝綠油油的良田就在眼前!
但在官府的魚鱗冊上卻分別屬於2000多戶憨厚的農夫。
實際上,
如果仔細追查會發現這些農夫壓根不存在,純虛構。
大隱隱於世~
抄家的網眼稍微大一些,就漏掉了。
浮財乃小道。
匿產纔是大海。
……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
抄家,就好像一個人拿着抄網去裝沙子。
這邊抄的起勁,其實真正運到車裡的就沒幾兩沙!
細碎的沙子都從網眼裡漏掉了。
收工後,監工眉開眼笑,撿走了!
就算皇上察覺了,雷霆大怒,監工們也覺得十分委屈。
奴才們這叫偷嗎?
非明是撿。
人狗相處法則之第一條:掉在地上的東西歸狗所有。
奴才自認爲就是狗,汪汪汪。
廣州之役後,
李鬱親自督抄家,在偶然間發現了這個巨大的漏洞,心痛不已。
然後就將抄網換成了鏟子。
一鏟一個不吱聲。
寡人的錢,全是寡人的錢!
……
興國州不算經濟重鎮,
但是位置不錯,略有油水。
第2軍團入城後只是補充了一些騾馬,然後就兵分2路,像螃蟹的2個鉗子,欲左右鉗制武昌。
總指揮鄭河安親領一路,準備穿過大冶縣和通山縣之間的峽谷前往武昌南。
鄂贛兩省交界是連綿的幕府山脈。
大軍正在穿過鄂東南三角區域,此區域以丘陵地形爲主,湖泊衆多。
爲此,
陛下撥來了一個舟橋營。
第2軍團的作戰任務,也不能簡單的理解爲攻取武昌城。
而是掃蕩武昌府下屬的1州9縣,
基本肅清武昌城外的有建制清軍,同時切斷武昌和岳陽的陸上聯繫。
……
然後,
圍困封鎖武昌。
等待第4軍團和水師聯手攻陷襄陽之後,水師順漢水而下,配合第2軍團攻取武昌。
再後,
2軍團一路往南,
打岳陽、長沙、常德~
4軍團則是從襄陽南下,取荊州、宜昌。
兩湖大平原酷似江南平原,很適合吳軍發揮。
根據參謀本部的謀劃,
消滅清軍洞庭湖水師主力後,民間運輸船隊亦可作爲運兵船。
讓步兵登船,
沿着四通八達的水系,如水銀瀉地控制整個兩湖平原,控制湖廣精華。
……
清晨的武昌城。
內鬆外緊。
湖北巡撫王傑聽到吳軍發起了正式進攻後,反而釋然。
石頭,
落地了好。
重新修繕加固了武昌城,20000名新軍日日操練,糧餉充足。
自己對的起皇上,對的起巡撫頂戴了。
守得住武昌,青史留名!
守不住武昌,一死謝天下!
盡力了。
“換身便裝,隨老夫出去走走。”
“是。”
主僕2人從巡撫衙門後門隱入街巷。
這名從陝西韓城老家就追隨自己的忠心護衛,比兒子都可靠。
……
王傑是個明白人,
他對武昌府下轄的1州9縣防務根本不抱希望,
只希望他們能夠多撐一段時間,儘量消耗敵人兵力、時間就是最大的貢獻。
尤其是大冶縣和通山縣之間的那些碉樓~
圖紙是兵部給的,銀子是湖北番庫出的,碉樓是當地人修的。
效果如何,盡觀後效。
武昌最繁華的長街,筆直而寬闊。
兩側店鋪正常營業,但沒了往日的接踵摩肩、車水馬龍。
護衛低聲道:
“老爺,過早?”
“嗯。”
……
離開長街,步入一間小巷子。
這是陝西人王傑頭一次體驗武昌人的地道生活。
過早,
就是吃早飯的意思。
巷子角落有個不起眼的早點小攤子。
攤主是個略有姿色的婦人。
有熱乾麪、豆皮、燒麥、油條等~
客人端着粗瓷大碗,坐着三腳凳,面前再放一凳。
很簡陋,但絲毫不影響武昌人大快朵頤。
王傑就這麼默默吃着,
半舊長衫,頭髮花白,乍一看像是個私塾先生。
……
旁邊兩位食客的對話吸引了他的注意。
“軍爺,你們要打仗了吧?”
“嗯。”
“能贏嗎?”
“當兵吃糧,拼命就行了。”
說完,
這名黝黑粗壯的新軍士兵丟下一把銅錢,快步離開,留下這名碎嘴客人唏噓不已,
話題一轉,
碎嘴子又開始和其他客人聊了。
“諸位,這1年城裡走掉了十幾萬人,巡撫大人把他們空出來的房子都安排給了新軍家眷。一屋二主,以後怎麼解決?”
……
聽了這話,
剛走到食攤旁的一書生猛然開口道:
“不用解決。”
王傑擡眼一瞧,就知道這書生混的不好,破衣爛衫,頭髮潦草,腳下的布鞋還開了口子。
不過,
此人倒是未因貧窮而自卑。
頭顱揚的高高,有些不合時宜的狂傲。
這讓王傑回憶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父死弟幼,也像這般窮的蕩氣迴腸,理直氣壯。
鄉人戲謔:
窮狠!
……
碎嘴食客呼哧一口麪條,
含含糊糊問道:
“趙秀才,我問你,假如原主人拿着地契回來索要房子,怎麼辦?”
“他們回不來。”
食客差點噎到。
低聲說道:
“朝廷贏了,吳賊退了,那些人會回來的。”
趙秀才笑笑:
“如果武昌保衛戰贏了,撫臺大人就是中興名臣,湖廣靈魂。區區半城房子,重發一遍地契也不是什麼難事。”
口氣之大,似乎他是巡撫。
……
碎嘴子食客放下碗,
問道:
“趙秀才,我還是不明白。咱大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爺們都是多磕頭少說話少犯錯。撫臺大人幹嘛~”
“幹嘛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對吧?”
“對。”
“俗話說,有恆產者有恆心。新軍原是周邊貧苦農夫,如今拿軍餉吃白米,家眷住瓦房,一步登天也不過如此吧?但武昌如果淪陷,就什麼都沒了。所以,他們守城已經不是爲朝廷拼命,而是爲自己、爲家人、爲恆產而拼命!”
……
實際上,
趙莊文心裡認爲離城的十幾萬人回不來了。
武昌淪陷只是時間問題。
巡撫大人再怎麼騰挪轉圜也只是苟延殘喘罷了。
而他,冷眼旁觀。
待吳軍入城,以秀才身份求見主帥獻策博個出身。
清廷不亮,未必吳廷不亮。
趙莊文自認是錐子,只差一個扎人的機會。
……
砰~
一碗沉甸甸的麪條砸在他面前的竹凳上,打斷了沉思。
“腳下無立錐之地,嘴上有宰輔之能。”
“承惠,15文!”
趙莊文尷尬的接過麪條,
對女攤主歉意笑道:
“勞煩娘子掛賬,年底一併結算。”
女攤主鄙夷的哼了一聲,轉身繼續忙碌。
……
碎嘴客人顯然認識2人,眼珠子咕嚕嚕轉,
訕笑道:
“無妨無妨,周家娘子刀子嘴豆腐心。其實你倆~”
“閉嘴!”
兩名當事人異口同聲,把碎嘴子噎的跑開找水喝。
攤主周娘子似乎餘怒未消。
又譏諷道:
“趙公子少年成名,12歲即中廩生,炙手可熱,按說早就該點翰林了。怎地如今三十大幾,還籍籍無名?甚至不敢在湖南老家待着,到處廝混?”
趙莊文吃麪的動作一滯,
黯然道: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
說罷,大口吃麪。
鹹辣的鹼水面條,最撫凡人心。
不過,
若是裡面的辣再多些就更好了。
湖南書生,趙莊文。
從湘湖天才少年混成了鄉間唾棄的不成器,也就短短十幾年。
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中廩生之後,他的心思就逐漸不在科舉正途,而是各類經世雜學。
離開家鄉,到武昌廝混。
偶遇了這位土著周娘子,爲人精明幹練,略長3歲。
周娘子的父母極力撮合,
哪怕是一個落魄的文人,對於小商販之家還是有點吸引力的。
周家父母私下說:
即使這輩子中不了舉,說不定外孫能中呢。讀書很吃天賦的~
然而,
趙莊文不爲所動。
久而久之,關係就僵了。
……
王傑靜靜觀察,見其人吃麪速度好似老牛飲水,知是餓壞了。
他將手裡的大碗推過去,
笑道:
“這位小先生,老夫年邁,胃口大不如從前,可又不想浪費糧食。可否幫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