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對視片刻,哈哈大笑。
氣氛稍微緩和~
陸廷升說道:
“廣西漢人不滿韃子久矣。”
“即使有朝一日,你我刀兵相見,那也是兄弟鬩於牆。”
說罷,
他拍拍手。
有人送來幾樣精緻小菜,一罈好酒。
……
酒桌適合談閒事。
陸廷升熱情周到。
傅聰來者不拒,放開吃喝。
“傅老弟,在吳廷官居何職?”
“曾服役於第4軍團,因功升任准尉,又因毆打同僚被降至士官。”
“我觀傅兄不卑不亢,似是見過大世面?”
“2年前,我曾拜訪過江西布政使兼南贛鎮總兵馬忠義。他是我見過的最大的官~”
“後來呢?”
“他死了。”
陸廷升捏着酒杯,笑容凝固了。
……
傅聰抓過酒罈,自斟自飲。
很隨意的說:
“我軍屯兵廣東、湖南,兩面合圍廣西。陸大人降或者不降,其實都在朝中重臣預料之中。”
“此話怎講?”
“主持勸降的範京範大人主張兵不血刃,以和爲貴。另有大臣主張絕不和談,一路平推,寧可多花點時間多死點人。”
陸廷升臉色逐漸陰冷,
反問道:
“江東衆人以爲天下無英雄乎?”
“沒打仗之前,嘴都挺硬的。陸大人,您說呢?”
“天下之大,吳皇不過佔了江蘇、安徽、江西、廣東、湖南、湖北,六分天下方取之一?就如此苛待?”
……
傅聰一邊嗦粉,一邊含糊不清道:
“更正一下,大人您過獎了。江蘇和安徽沒佔全,長江以北那塊基本還在韃子手裡。”
陸廷升語塞~
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對待這塊滾刀肉。
“不過雲貴川、廣西、福建5省,我們真想取也就是一兩年的事。如果陛下一聲令下,今年冬天他老人家想到紫禁城過年也不是不可以。”
口氣如此豪邁,陸廷升竟是哆嗦了起來。
半晌,
坐下,誠懇問道:
“至少給個世襲爵位吧?還有跟着本官的那些豪強,個個手握團練武裝,不論品級高低文武貴賤,多少得賞頂烏紗帽吧?”
……
傅聰放下筷子,一言不發。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臉色艱難:
“我也認爲大人您提的這些要求合情合理,但是上面的人不答應啊。”
陸廷升第二次跳起來:
“你的意思,老子將偌大一省土地獻給吳皇,啥賞賜也沒有?我們這些人還得回去砍甘蔗?”
“不至於不至於。只是不能授官,但陛下鄭重承諾,錢財賞賜絕不吝嗇,儘可以談。”
砰~
陸廷升把桌子掀翻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來人。”
“把、把這個無賴架出去,禮送出境。”
陸廷升是理藩院出來的,懂外交。
如果他今天咔嚓了傅聰,主持勸降的範京就只能夾着尾巴回蘇州。然後,主戰派上場,會換一種方式和他講話。
玉石俱焚。
……
“大人,怎麼辦?”
“厲兵秣馬,不打一仗彰顯實力我們就永遠被人踩在腳下。這不止是爲了我們,也是爲了整個廣西。”
陸廷升滿臉陰鬱。
吳廷的蠻橫超出他的預料。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強勢的皇帝?他到底想做什麼?
整整一夜,
陸廷升都沒想明白李鬱爲何捏着一大摞烏紗帽,不肯給大傢伙分分?
安插私人?
新朝打天下,各地官員根本不夠用,歷朝歷代都會藉助前朝舊官的影響來統治佔領區。
過於自大?
有可能。
戰爭瘋子?
不好說。
總之,想破頭他也想不到吳皇是害怕被底下人架着成爲一個封建農業國帝王,所以堅決不肯開口子。
有皇帝做,還挑三揀四。
造孽啊。
……
第二天黎明,陸廷升令人召集各地常備武裝首領,準備找個場子和吳廷掰一掰手腕,以戰促和。
巧了,
吳廷也這麼想。
消息傳到衡陽,範京絲毫不詫異。
他雖然覺得臨行前陛下所定的底線過於苛刻,但沒辦法。
想說服廣西臣服,大概率是以戰促和,之後再給點甜棗。
不過,
林淮生那邊已經對湘西發起了進攻。
吳廷和湘西地方武裝沒有談判的餘地,必須打,狠狠地打,直到軍旗插上鳳凰城、麻陽城。
……
常德府,桃源縣,高都鎮。
沅江從鎮子外流過。
幾十名軍官在鎮裡的巡檢司大院開會。
手繪的巨大幅地圖掛在牆上。
1名上尉用佩劍做指揮棒,語氣堅定:
“此次進攻湘西,大軍當沿着沅江溯流而上。這一仗沒有花巧,沒有兵法,只有硬碰硬。”
“爲了吾皇,打穿湘西。”
“萬勝。”
衆軍官高呼。
隨後,
衆人都分得了一份參謀提前製作的簡易地圖。上面,州縣區劃、山脈、河流、官道、城池歷歷在目。
……
繼去年秋季的湖廣戰役之後,吳廷對參戰兵力做了部分調整。
傷病號全部撤回休整。
部分傷亡比例較大的營團,整建制撤回。
輕騎兵軍團接收了繳獲的戰馬後,在江漢平原休整。
所以,
如今的湖南,各軍團混雜,1,2,3,6軍團皆有。
此外還有水師。
陸軍部和參謀本部一致上書,待時機成熟,現有的軍隊需要重新整編,現有的防區需要重新劃分。
太亂了。
……
承蒙陛下恩情,被赦免罪行、官復原職的第4軍團38名涉事軍官首當其衝,他們將作爲第一批進攻兵力的指揮官,殺入湘西。
少尉顧一刀拎着褲子從屋裡走出來。
生無可戀地望了一眼天空~
屋裡,
那個哭泣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
出於對未知命運的恐懼,他寫下了遺書,讓家裡送來了未婚妻以及陪嫁丫鬟~
……
“少尉,第6軍團第1步兵連集結完畢,請指示。”
顧一刀扣緊風紀扣,戴上軍帽,深吸一口氣。
走到外面,見到了接下來必須依仗的這一連新兵。
大聲吼道:
“弟兄們,想立功首先得活着。湘西多山,山山有洞,洞洞有匪。進山以後,我的命令就是王法,絕不可無令擅自行動。”
“聽明白了嗎?”
“明白。”
……
首當其衝的是辰州府治所在,沅陵縣。
吳軍兵分兩路,一路爲正,沿着沅江上溯。一路爲奇,從沙坪鎮發起進攻。兩路各配3個步兵連。
行軍半日後,所有人逐漸體會到了湘西地理的與衆不同。
山嶺連綿不絕,處處植被蔥鬱。
很潮溼,霧氣大。
各種小溪小河密佈。
顧一刀這個連隊位於中間,前後1裡各有一個步兵連。
1裡,槍聲隱約可聞。
方便及時支援,而不至於同時掉進伏擊圈。
……
第一天,相安無事。
新兵們覺得指揮官過於敏感,神經質。
宿營時,在河灘圍坐就着篝火吃吃喝喝。
部分人順手打了一些野物,還有人張網從江裡捕了些鮮魚。
第4日,中午。
先鋒順利抵達沅陵縣,收穫了一座空城。
城門大開,城內狼藉蕭索。
士兵們歡呼着衝進城池,在垛口插上軍旗,覺得這軍功來的也太容易了。
晚上,
兩路兵力匯合,皆有驚無險。
唯一的傷亡是7人在行軍時摔倒骨折,2人不慎落水發燒,另有1人吃壞了肚子。
……
與情緒輕鬆、士氣高昂的士兵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軍官們。
一羣軍官聚在縣衙開會。
“老顧,我覺得不對勁。”
“老陸你說對了,這裡面絕對有詐。”
“根據情報,駐沅陵的趙莊文部實際上並不歸屬湖南巡撫曾滌節制。曾、趙是兩路人馬。”
“總之,都是我們的敵人。”
“諸位,明日當加倍小心。”
吃完飯後,
軍官們各自忙碌,檢查崗哨。
城門緊閉,佈置巡邏隊。
軍官們對城中百姓不放心,故而臨時頒佈了宵禁令,巡邏隊將會對任何出現在街道上的人開槍。
總之,
第4軍團軍官的神經質,令新兵們歎爲觀止。
……
一夜無事~
次日上午,留下一個步兵連駐守沅陵,其餘人繼續開拔。
目標——瀘溪縣。
一路上,依舊有驚無險。
因地形限制,行軍隊伍被迫拉成一字長蛇狀。
左邊是沅江,右邊是高差數百米的山嶺。
尖兵排指揮官朱准尉額頭佈滿汗珠,他每次擡頭瞭望那被霧氣籠罩的密林,都覺得殺機重重。
江畔狹窄,
如果敵人伏兵突然衝出,截斷隊伍首尾,短兵相接。
己方很可能全軍覆沒。
……
然而,臆想中的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瀘溪縣依舊是座空城,蕭索而靜謐。
這讓精神長期處於高度緊張的軍官們瞬間爆發了。
朱准尉指着周邊的山峰大吼:
“我踏馬的敢斷定這裡面有伏兵,他們一直在窺視我們,所圖甚大,所圖甚大啊。”
衆軍官面色凝重,紛紛點頭。
路過的士兵們則是覺得這幫長官在集體發癔症。
瀘溪城內,依舊空空如也。
除了幾千百姓站在街道上,麻木而無感的望着軍隊入城。
……
顧一刀提議:
“我們暫駐瀘溪,派人回去通知後勤船隊可以出發了。”
按照事先約定,
桃源縣會組織後勤船隊以及護衛步兵,水陸並進。
參謀們認爲,進攻湘西的關鍵是沿河逐個攻取城池、小鎮、谷口。
如果全部控制,就相當於打斷了湘西的骨架,躲藏在山裡的殘兵掀不起大浪。
游擊戰,不是那麼好堅持的。
餉銀、糧食、藥品、布匹、彈藥,從哪兒來?
補給是關鍵。
無軍餉無糧食,遊擊武裝在山裡轉悠久了,士氣逐漸崩潰。
軍隊瓦解,落草爲寇。
身處逆境、物資匱乏卻能堅持作戰的遊擊武裝好似鳳毛麟角,如果湘西武裝能夠做到的話,吳軍輸了也不冤。
……
鳳凰古城。
肥胖的鳳凰土司正在做戰前動員。
“兒郎們,進攻湘西的這支漢人軍隊就是殺了你們父兄的那些人。”
“殺,殺光他們,把他們的頭顱掛滿樹林。”
被鼓動的藍衣漢子們揮舞着兵器,發誓復仇。
曾滌站在一旁捻着老鼠須,三角眼充滿戾氣。
“老九,探子回來了嗎?”
“回來了,正如姓趙的情報所述,吳軍進瀘溪縣了。”
“這個姓趙的到底是什麼成色?”
“管他什麼成色,至少他趙莊文也是咱湘西人。”
“嗯,這話有理。”
如今湘西,各部落各城鎮紛紛響應曾滌號召。
擊退吳軍,下山洗劫。
以後自己的地盤自己說了算,鳳凰土司要重現彭氏大土司的榮光。
……
武溪鎮。
沅江在這一段拐了個大彎。
吳軍後勤船隊剛剛抵達此處,正在緩慢逆流而上。
縴夫們喊着勞動號子,肩部繩索緊繃。
一側是冰冷的沅江,一側是霧氣籠罩的山嶺。
江畔能夠容人行走的區域很窄。
負責護衛的2個步兵連勉強給縴夫們讓出空間路,很是狼狽。
突然,
一側山嶺傳出巨大動靜。
幾十顆山石隆隆滾落,勢能驚人,大的數百斤,小的幾十斤。
隊伍瞬間被打亂。
不少落水者在江面掙扎,河灘猩紅一片。
雜亂的槍聲響起~
軍官們急了,一邊張望山頂,一邊回望失控的船隊。
多艘船失去控制,順江往下漂流。
“列陣,列陣。”
……
密林當中,趙莊文露出了微笑。
這是是他第一次實踐游擊戰理論,頗爲興奮。
幾十名手持弓箭的漢子蹲在密林中,居高臨下。
箭矢和投石從天而降,砸向吳軍。
看似原始的投石索,卻能將3兩重的鵝卵石拋擲出幾十丈,中者當場死亡。
新兵們終究是沒經歷過血腥戰場,亂糟糟。
極少數老兵表現稍好一些,他們快步後退,遠離樹林,遠離新兵,背靠河水列陣。
……
薄霧裡衝出了大批手持短矛、苗刀的漢子。
短兵相接!
新兵們不顧軍官號令,胡亂放槍。
隨後,
被對面投擲的短矛擊穿陣型。
多名精瘦的漢子揮舞着長度驚人的苗刀,衝入軍陣開無雙。
刀光所至,鮮血噴灑。
軍陣潰散~
部分新兵甚至丟棄武器主動跳入沅江。
這個季節的沅江水刺骨冰冷,落水者多不能活。
……
老兵們相對冷靜,面對猛衝過來的敵人有射擊,沒有胡亂開槍,也沒有一股腦全部打空。
而是在軍官的喝令下交替射擊,掩護裝填。
陣前20丈躺滿了敵人屍體。
偶爾有人突入陣地,也很快被刺刀捅殺。
槍口騰起的白煙和山林中的霧氣交織在一起。
軍陣巍然不動。
……
牛角聲響起~
襲擊者們迅速消失在密林當中。
趙莊文透過一處樹杈目睹了己方從優勢到劣勢的全過程,由衷讚歎道:
“火器精良、軍紀嚴明、配合默契,卻不知吳皇如何練就如此悍兵。”
“吾不如他,遠甚。”
周圍人面面相覷,總覺得趙大人的成色複雜~
趙莊文不以爲意,
笑笑:
“回營,多派斥候沿路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