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舅老爺本來就是一個心高氣傲,極愛面子的人,本來這幾天在方家賬房取銀子取得那樣輕巧,是覺得十一他們敬重他,不敢得罪他,沒想到會遇到這麼計較的潘微月。
“哼,方家還是廣州首富呢,這點銀子也跟自己的母舅計較,說出去也不怕笑掉別人的大牙。”邱魯氏尖聲說着,從門外走了進來。
邱舅老爺從邱魯氏手裡把田契拿了過來,扔給微月,“這是兩百畝良田的田契,就換你那兩萬六千兩!”
吉祥從地上將田契撿了起來。
微月也不矯情推託,“既然如此,那這田契我就收下了。”
邱舅老爺的臉色漲得跟豬肝色一樣,“潑婦,簡直就是潑婦!”
“既要收下田契,那就別顧什麼親戚臉面了,大家扯開了講,這幾天我們在你們方家花的那麼點銀子根本不足以買下我們的田契,怎麼說也得再添一間金行。”邱魯氏板起了臉,一副精打細算不願吃虧的模樣。
微月冷笑,她講話可是客客氣氣的,哪裡像潑婦?“若是良田,這兩萬六千兩也算值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邱舅老爺吼道。
“夠了!”方邱氏突然將蓋鍾兒摔在地上,憤怒瞪着微月,“這件事到此爲止,富光,我會讓十一替你做主的,讓他知道他到底娶了個什麼好媳婦!”
微月嘴角含笑地從上房出來。
吉祥在她身後忍不住問道,“小姐,您是故意的吧?”
“我故意什麼了?”微月眨巴着清亮的眼眸,眼底有掩不住的狡黠笑意。
“小姐分明是故意惹夫人生氣,故意不留面子給舅老爺,故意讓他們討厭您。”吉祥好笑地道。
“這麼明顯嗎?我以爲我做得很好。”微月摸着下巴,沉思道。
吉祥忍不住笑道,“小姐對不屬於自己的銀財向來不怎麼上心,今日卻和舅老爺撕破臉,奴婢是不是可以認爲,小姐已經不再將十一少當是外人了呢?”
微月嗔了她一眼,“方十一將邱家這個麻煩丟給我,我要是不禮尚往來,也太說不過去了。
”
她就是故意要當面落邱舅老爺的臉面,故意讓方邱氏對她意見更大,讓他們輪流着去找方十一訴苦,那傢伙自己顧着清靜,把爛攤子全丟給她,她現在悉數還給他,看他還敢不敢再拿她當擋箭牌。
“小姐,您臉紅了。”吉祥掩嘴忍住笑,其實這些天小姐和十一少的相處她是看在眼裡的,不再像以前那本貌合神離,他們兩人之間好像有一種說不出的默契。
微月擡起手作勢要掐她。
吉祥卻指着前方道,“小姐,您看,是茂官和小表少爺。”
微月轉頭看了過去,水榭八角亭之中,茂官和邱錦源面對面坐着。
茂官手裡執筆,不知低頭在寫什麼,邱錦源不停着在說話。
“過去看看。”微月示意吉祥一起往水榭走去。
穿過九曲橋,才知道茂官他們是在作畫。
“表嫂。”邱錦源發現了微月走來,馬上甜笑着站起來。
微月與他輕輕頷首,“在作畫呢?”
茂官回過頭來,緊繃的小臉泛開笑意,“二孃。”
邱錦源跑到微月身邊,拉着她的手撒嬌道,“今天先生說讓我們畫湖景,我和茂官一早就來了,表嫂,你快看看,我畫得好不好?”
茂官看着邱錦源牽住微月的手,眼神一暗。
微月在石椅上坐了下來,“李先生呢?”
茂官道,“李先生剛剛走開了,許是到花園那邊去走走,他交代我們在這裡作畫。”
“是麼?都畫了什麼?”微月問着茂官。
邱錦源大聲叫着,“表嫂,你看,你看看我畫的,先生說我畫得很好呢。”
微月有些敷衍地拿在手中。
邱錦源斜了茂官一眼,嬌聲道,“表嫂,茂官畫得極爲難看,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麼。”
茂官小臉漲紅,委屈地將畫藏在背後。
微月挑了挑眉,低頭看着邱錦源的畫,很讚賞地笑着,“小表叔這畫真不錯,茂官,你應該過來學習學習。”
邱錦源嘴角翹了起來,眼底盡是得意的笑容。
茂官緊咬着脣,站到微月身邊,低眸看着邱錦源那幅日出湖景圖。
微月繼續道,“你看,小表叔將荷包蛋畫得多好,蛋黃是蛋黃,蛋白是蛋白,還有幾根青蔥搭配,看着都令人食指大動。”
茂官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茫然,他詫異看着微月,這是荷包蛋?
邱錦源幾乎要哭了,“表嫂,這是日出的湖邊景色。”
微月皺眉,“明明是荷包蛋。”
邱錦源扁嘴,看了茂官一眼,又看看微月,勉強笑着,“表嫂說是荷包蛋,那就是荷包蛋。”
微月揚起一抹冷笑,真是懂得見風使舵的孩子,也不知跟誰學的。
“表嫂,我很聽話的,先生都說我乖巧聰明。”邱錦源討好看着微月。
“是麼,小表叔真是好孩子。”微月笑道。
“那表嫂喜歡錦源嗎?”邱錦源眨巴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微月。
微月正欲開口,卻見九曲橋上走來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
“二少爺,原來你在這兒呢,哎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大熱天的,怎麼到外面來教學了,都不知道請的是什麼先生。”來者正是邱舅老爺的小妾,賴姨娘。
邱錦源低聲道,“姨娘,是先生說要來學作畫的。”
“作什麼畫需要到外面來,看你,都一身的汗了,真是可憐。”賴姨娘心疼地叫着,拿出絹帕輕柔地爲邱錦源拭汗。
“先生讓我畫日出湖邊景色,我一清早就在這裡了呢。”邱錦源道。
“那明明是荷包蛋。”茂官站在微月身邊稚聲叫着。
“你纔是荷包蛋!”對荷包蛋三個字已經深惡痛絕的邱錦源聽到茂官這樣說,馬上哽咽地叫道。
賴姨娘轉過頭瞪向茂官,“你說什麼荷包蛋。”
微月冷冷地看着她,看她打算無視自己到什麼時候。
“喲,原來少奶奶也在呢,方纔竟也沒有注意到。”賴姨娘提高了聲音,很驚訝地看着微月。
微月漠然一笑,“能讓賴姨娘注意到了也真不容易。”
賴姨娘扯了扯嘴角,拿過邱錦源的畫看着,“二少爺畫得真好,明明就是湖邊景色圖,怎麼會是荷包蛋呢。”
“就是荷包蛋。”茂官橫着脖子叫道。
邱錦源哇一聲哭了出來。
賴姨娘大怒地越過石桌,推了一下茂官,“你這孩子怎能這樣,一點教養都沒有,都把小表叔給罵哭了。”
微月臉色一沉,站起來一把抓住還想往茂官臉上掐去的手,狠狠地用力摔向石桌,“賴姨娘,你竟敢對我們茂官動手動腳。”
賴姨娘的手被用力摔向石桌,撞得都破了皮,她吃痛地尖叫起來,“你怎麼打人了。”
微月冷冷看着她,“你說誰打人?”
“你……你目無尊長!這還是廣州的大戶豪族呢,連個少奶奶都這般沒教養。”賴姨娘撒潑地叫了起來。
微月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你也懂得說這裡是廣州,這裡是方家,請問,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我來跟你講尊長?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來碰我們茂官一根頭髮?”
茂官的小臉蛋只有她能掐,只有她能欺負!
“你……你……”賴姨娘臉色有些發白,剛剛被撞向石桌的右手似乎更痛了。
“我如何?你又能如何?”微月目光森寒,聲音冷厲。
邱錦源嚇得都不敢哭了。
茂官也怔怔看着微月,心底好像涌出了什麼東西,暖暖的,就要從眼睛裡出來了。
賴姨娘被微月逼到了角落,腳都有些發軟了跌坐在地上。
微月冷哼一聲,目光銳利從邱錦源臉上掃過,看向茂官的時候才溫和了一些,“茂官,我們回去了,我最討厭流鼻涕的小孩了。”
邱錦源扁着小嘴,用力地將鼻涕吸了回去。
吉祥低頭忍着笑,牽起茂官跟在微月身後離開了水榭。
回到月滿樓之後,微月便讓荔珠去切了幾片冰鎮西瓜過來。
“以後遇到了想踩在你頭上的人,他踩你一腳,你就要兩腳踩回去,知道嗎?”微月拿了一片西瓜給茂官,順便教了一下人生道理。
茂官咧開了嘴,“就像二孃今日這樣嗎?”
“今日這樣?太客氣了,我一腳都沒踩回去。”微月冷哼道。
茂官咯咯地笑着。
微月沒好氣地掐了掐他的小臉蛋,“臭小子,今天畫了什麼,拿來給我看看。”
茂官猶豫地看了她一眼,纔將放在旁邊的畫遞給微月。
微月笑着睇他一眼,“畫了什麼這麼神秘。”
邊說着,打開了畫卷, 日頭西墜時的湖邊水榭,雖然畫工生澀,有些落筆太重,顏色把握得並不均勻,但微月還是看出來了,水榭裡面是一對夫婦和一個小孩,是一家人在下棋。
很溫馨,很美好的畫面。
“這是父親,這是我……”茂官肥嘟嘟的小手指着畫中的人物,語氣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是二孃……”
微月一怔,脫口而出,“那你母親呢?”
茂官咬了咬脣,指着類似天空的地方,“母親在這裡,她看着我們的。”
微月心中一暖,捏了捏他的臉頰,“畫得真難看。”
茂官笑得陽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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