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歇了一晚,微月他們在第二天才乘車往北京城去。
來接微月的,除了區總管,還有一名媳婦娘子,這兩個人都是區家的家生子,因爲區家只有章嘉的母親一個女兒,陪嫁自然是非常豐厚,只是不幸早逝,便將嫁妝暗中交給了區總管他們打理,待章嘉長大之後再交給他。
區家世代書香門第,是佛山的大戶人家,家產也殷實,區老太爺過世之前,交代了區家信得過的管事總管,要他們認章嘉爲主子,好好服侍他長大成人,且除了祖產還給族裡之外,其他所有家產都留給了唯一的外孫。
所以,章嘉其實身家比她想象的還要豐厚。
這些事情都是章嘉跟她提過的,也是爲了讓她在京城能夠有所倚靠。
不知是不是因爲有章嘉的交代,微月總覺得區總管和李家的媳婦子對她都特別尊敬,好像真將她當成自己的主子了。
“小姐,少爺吩咐小的,要到天津接您,若是讓您和貝勒爺一同回北京城,只怕是……”出發到京城的時候,區總管跟微月解釋着。
昨日因爲微月精神疲倦,區總管只是儘快安置了客棧,並沒與她多交談。
“我明白,幸好有你們來接我呢,不然我也是不知所措。”微月甜甜一笑,一副嬌憨的樣子。
區總管聽着,心中對微月已經有了些好感,從昨日的淺談到今日觀察的所言所行,他都心中有數,本來還擔心這位救了他們小少爺的小姐會不會是個驕縱不好服侍的女子,如今看來,倒是溫和柔善得很,莫怪少爺一再要求勢必照顧好她。
從天津來到京城,幾乎用了一天的時間,因爲照顧微月有了身孕,馬車不宜行走太急,一路上也是停停歇歇,微月對於區總管他們的體貼感到十分窩心。
雖然她以天真嬌憨的一面與他們相處,並不是不真心,而是她覺得出門在外,鋒芒切不可太露,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她更明白這個時代的女子在外生存有多難,何必凡事自己出頭,她根本沒有想過要留名清史,更加沒有野心去改變歷史,能夠平平順順度過這一生,她亦足以。
嗯,好吧,作爲歷史小白的她,也不知道這段時期的歷史上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不知道是不是現代思想作祟,總覺得女人得有自己的私房錢才安全,所以即使知道方十一對自己好,
她也不願意放棄在外面做生意的想法,當然,她只是當幕後的,永遠都不可能站到檯面來。
馬車在一處磚木結構的四合院停了下來,黑漆兩扇大門,門上有一對黃銅門鈸,兩側貼有對聯,屋瓦用的是青板瓦,正反互扣,檐前裝滴水,微月有些詫異地看着眼前的大宅門,這也太大了些吧。
看來章嘉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有錢。
“小姐,請。”區總管命了小廝放下踏板,請微月下車。
微月對區總管笑了笑,扶着荔珠的手下車,大宅門外已經站了數個衣着鮮麗的丫環,見到微月的時候,都盈盈福了一禮,“小姐。”
這排場可真有點大……
微月心中暗暗想着,自己不過是寄人籬下,怎麼搞得像正主子回家一樣了。
從大門進去是門房,正對面是外廳,左右兩邊是倒座和車房,微月並沒有在外院多作停留,而是被一羣丫環簇擁着來到內宅。
內宅和外院以一道垂花門區分開,這宅子的垂花門油漆得十分漂亮,檐口椽頭椽子油成藍綠色,望木油成紅色,圓椽頭油成藍白黑相套如暈圈之寶珠圖案,方椽頭則是藍底子的菱花圖案,兩邊倒垂的垂蓮柱頭的雕花紋更是油漆得五彩繽紛。
微月住的院子是正房,匾額的題字娟秀好看,應該是女子的手筆。
區總管在微月身後解釋着,“小姐,這是少爺特地讓小的給您安排。”
微月看着匾額上的字,玉棠院。她想,她會喜歡這裡。
區總管還給微月安排了兩個丫環照顧起居,分別是金桂和銀桂,看着都是伶俐通透的姑娘。
就這樣在北京城住了下來。
在玉棠院住了幾天,養足了精神,微月開始對外面嚮往起來,只是如今外頭大雪紛飛,她即使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行動。
她讓荔珠去磨墨,也該寫信回去跟章嘉和吉祥報平安了,順便也問了廣州府的一些情況,當然,她也想知道方十一現在的情況。
信寫好之後,便託區總管使人送去驛站。
而自五天前與谷杭在天津一別,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也不知他回到北京沒呢。
微月靠着棗紅繡金絲的大迎枕倚在熱炕上,陷入了沉思,想以前的生活,想至今還沒告訴任何人的關於方十一的身世,想潘微華的死因,想了許多許多……
最後只是成了發呆狀況。
不自覺地,微月將手放在腹部上,已經微微隆起了,雖然外表仍然看不出來,她卻能感覺到這個孩子在自己的子宮裡一天一天長大,那種感覺真是很奇妙。
“小姐。”厚重的呢絨簾子一動,荔珠走了進來,嘴裡呵着白氣,“奴婢方纔去找區總管的時候,見到外面來了兩個人,好像是要來找章嘉少爺的。”
微月挑了挑眉,“是什麼人?”
“奴婢也不知,區總管不在,是李管事在應付着。”荔珠剛說完,金桂的聲音就在外面傳來。
荔珠撩起簾子,“金桂姐姐。”
金桂手裡捧着填漆托盤,跟荔珠點了點頭,笑着對微月道,“小姐,今兒早上您吃得少,廚房給您燉了些燕窩粥呢。”
微月失笑看着她,“你們是不是要把我當豬養着呢?”
本來大家還擔心微月會吃不慣北京的吃食,後來見小姐除了不太愛油炸的東西之外,其他的都不太挑,廚房每日也變着花樣給她進補。
至於阿嬋夫婦,因爲不想拂了區總管的好意,便沒有打算將玉棠院小廚房的廚娘換掉的念頭,卻又想着自己身上除了章嘉的五千兩再無其他餘錢了,沒錢不好生存,微月便打算讓何山到外面開個小茶樓,專門賣廣州小吃的。
所以這兩天阿嬋和她丈夫何山便一直在外面的小茶樓轉溜,也算是所謂的市場調查了。
“小姐有了身子,可不能馬虎。”金桂從托盤中取出瓷碗,給微月盛了一碗燕窩粥。
微月嬌憨笑着,剛要從金桂手裡接過燕窩粥,呢絨簾子被掀開,銀桂走了進來,臉色有些難看,“小姐,外面……索綽羅家的大姑娘要見您。”
北京這邊對小姐的稱呼和廣州的不一樣,未出閣的女子都是稱爲姑娘。
“嗯?”微月愣了一下,沒聽明白。
銀桂低聲解釋了起來,“那是少爺的姐姐,索綽羅老爺的側室所出,前些天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消息,以爲是少爺回來了,今天硬是要見少爺,區總管已經跟她解釋了,說來的是區家的親戚,她也不信,還找人架住了區總管,就要往內宅找來了。”
微月聽着,就皺起了眉頭,她之前暗中調查過章嘉的身世,其父索綽羅都翰是禮部尚書兼都統觀保,十八年前,都翰的父母做主讓他娶了區家的小姐,只是自己卻在外面養了外室有好些年,還在正室之前生下一兒一女,可以說,區家小姐之所以會早逝,和這個外室如今成了側室的女子有很大的關係。
“她要找章嘉作甚?”章嘉早在八年前他母親過世的時候,就被他父親送到佛山區家住了,照理來說,那側室所出的兒女跟章嘉應該沒什麼感情纔是。
金桂和銀桂對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憤色,銀桂道,“還不是那外室看上姑奶奶的陪嫁了,所以才讓女兒跟兒子一直來打探少爺的消息。”
微月想起第一次遇到章嘉的情形來,當時章嘉爲什麼會流落在廣州街頭,她是一直都沒機會問的,一個是不想多管閒事,一個是還想讓章嘉留在隆福行幫忙。
如今她將章嘉當是自己的弟弟,他的事情,她就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他們一直來打探章嘉的消息?什麼時候開始的?”微月問道, 已經起身讓荔珠給她換一套衣裳。
“自從三四年前他們知道少爺承繼了老太爺的家產之後,就一直沒消停過的,還說什麼要接少爺回家,少爺若是想回那個索綽羅家早就回去了,少爺可纔是索綽羅家的正經嫡子。”銀桂道。
荔珠給微月換上一套八成新的淺黃色裙襬處繡着水紋的月華裙,上身罩着嫩綠色坎肩,袖邊繡着白鍛小花,金桂還拿來一件狐毛披肩,白色鑲珍珠的衣領襯得微月瑩潤白皙的小臉更顯得精緻好看。
已經有守院門的小丫環急急跑來傳話,那索綽羅家的大姑娘已經進了垂花門,正往這裡來了。
“那就將這位姑娘帶到茶廳吧。”微月眼睛彎了起來,笑得純真可愛地說道,“咱們先去花廳等候貴客。”
說着,已經自己撩起了呢絨門簾,往茶廳走去了。
金桂和銀桂對視一眼,才急忙跟了上去。